【盜墓邪瓶】荒歌番外-another



番外-another

對於我,一切都結束了,但是對你來說,其實什麼都沒有開始。


我並不是第一次察覺到另一個我的存在,也不是第一次知道齊羽這個人。
只是我以前的想法錯了……從前我只以為齊羽不過是當時西沙考察隊裡跟三叔共事過的人、是整個事件的關係人之一︰而所謂的另外一個我,就是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傢伙,他大概在二十年前曾寫過一張封條然後在療養院的大堂裡爬來爬去。
對,我一直覺得一切非常簡單,這個傢伙、那個傢伙還有我,我們是在不同時空之中,剛好被捲到同一個事件裡的三個人。
時過境遷這麼久,我們可能都還在這個世界的不同角落裡活動著,並且追求著事情的真相,也許未來有一天,我們會在真相前碰面──但實際上我們永遠不會碰面,因為我們三個人未曾分離。
開始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是在我聽了小花的意見,扮成三叔的那時候開始,潘子跟我說過很多回,說三叔混的日子不是我能夠想像的,但情勢所逼,為了調集人手把悶油瓶跟胖子救出來,我也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剛開始的那幾天,在潘子的訓練之下,我累得一沾床就睡死,可是最前頭那幾日過去了,我竟然開始睡得很不安穩,反反覆覆作著同一個夢,那個夢真實得叫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頭皮發麻。
夢裡,我走在一個窄小的墓道中,這個墓道的規格很奇怪,完全不符合中原文化的儀制,卻又有一定的規律,感覺並非造墓者的胡來,可我怎麼樣也推算不出這個斗可能的年代跟墓主的地位。
墓道的牆上雖然有著鮮豔精緻的壁畫,在轉角處也多有雕工精巧的造型品,但一如我前頭所說,它們的樣式太陌生,我讀不出任何的訊息。
跟在我後頭一起走的大概有七個人(我醒來之後確定我不認識他們,但在夢裡我們感覺非常熟稔),我們走了一段,後邊的一人忽然問我:『齊隊,我們這路到底走得對不對啊?』
我那時心說你這傢伙叫誰啊?可是夢裡大多數覺得奇怪的東西,人在那個當下都會自動地把它給理所當然化,我就聽見我回他說:『別囉嗦,也只能繼續往前走。』
周圍很暗,空氣裡漫著一股非常潮濕的氣味,我們行走時的動靜不大,所以很清楚地聽見遠方有很微弱的流水聲與風聲。循著這聲音往前推進了半個小時左右,窄小的墓道就忽然到了盡頭,接著一個山洞,我們的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山壁裂口,裂口之上有無數條大腿粗細的青銅鎖鏈交錯在上邊,鐵鍊的間距非常大,怎麼看都不似給人用的,卻也找不出裝飾性可說,在我還沒琢磨出這東西有什麼特別的用處時,邊上就有人說:『這裡難道就是張家死守著不說的祕密之地嗎?』
張家?祕密之地?
我聽了心頭一緊,順帶一說,我這個人挺奇怪的,每次作夢都會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夢裡,這時候我快速地把一些資訊從腦子裡頭叫醒,並去揣想.這傢伙說的張家?是跟悶油瓶有關的那個張家嗎?如果是的話,這個夢到底他媽的有什麼意思?
很久前我也曾夢到三叔在海底沉船墓的事兒,當時醒來之後心裡不踏實了好些日子,現在怎麼著又給我夢到了跟張家有關的夢?
難道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最近我白天除了在忙著學三叔之外,另一邊一直沒放棄想要找到任何跟悶油瓶還有張家樓相關的任何事情,也許是太累了,所以我胡亂夢著就夢到這些?
我腦子裡的問題沒跑完,後頭就傳來聲巨響,有人推著我大喊:『快跑,有埋伏!』
『操,上頭那幫人混什麼吃的?不是說都搞定了嗎?』
我聽見自己罵咧咧的,後頭有人在襲擊我們,只能沒命地往前跑,也說不上危不危險,那時在夢裡的感覺就是覺得繼續站在原地會死掉,我們只能一直往前逃。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一回過神來,發現只剩我一個人走在這個奇怪的地方,恐怕是剛剛那陣騷動讓大家跑散了。
我還顧忌著後頭襲擊的人,不敢大聲呼叫,但想著耗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只好咬牙繼續走著。剛剛在狂奔,沒有留心去注意周圍的景致,現在仔細瞧著,才曉得自己跑入山體之中,這道天然的山壁岩口,估計有十米寬,周圍都是光裸的岩壁,除了頂上的青銅鎖鏈,瞧不出任何修葺的痕跡。
忽然間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嚇得想大叫,但一隻大手快速地從後頭伸過來摀著我的嘴,我整個人被緊緊夾著,動彈不得,然後熟悉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響起來:『別動。』
我用力點著頭表示我的配合意願,後頭那個夾住我的人力道才稍稍放鬆,但他沒放開我,大手仍然摀在我的嘴上,並把我手上的手電給按滅,我還奇怪著,一陣風就夾著股腥臭的味道撲面而來,好像有什麼龐然大物緩緩靠近,從後頭夾住我的那個人咕噥了幾句奇怪的聲音,那大傢伙又往遠方去,我忖這人的動作沒什麼攻擊性,就慢慢地掙開束縛,想轉過身去看看到底是誰,可我頭一轉過去……又再一次被嚇到了,站在我後頭的人居然是悶油瓶!
『我操你妹的,小張你想嚇唬誰啊?』我聽見我這麼說著。
悶油瓶沒有理我,指了前頭要我繼續往前走。
說來也奇怪,悶油瓶這傢伙就是有種奇妙的魔力,或者是說我發自內心地相信他,夢裡夢外都覺得只要有他在,什麼事情都可以放心,便點了點頭,跟著他繼續在這山谷中緩慢前進。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曉得周圍的溫度越來越低,漸漸地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壓迫感,我偷偷打量著悶油瓶,發現他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臉色很蒼白,嘴脣緊抿著沒有說話,滿臉的冷汗,看來相當不好受。
『還行吧?』我問,『要不要找個地方先歇著?』
『繼續。』
沉默的氛圍在我們兩人之中蔓延開來,又往前走了一陣子,周圍的景色才慢慢地有了些改變,前方先是出現了面山壁.悶油瓶要我從山壁下的一個山洞裡過去,穿過山洞之後,眼前出現一道很長的樓梯,這樓梯一開始是向上的,但不知怎地爬著爬著竟然往下轉去。
我們往下走了很久,久到我覺得我都能走到地獄了,卻還沒看見盡頭。周圍的溫度還不斷地在下降,冷得我忍不住打起哆嗦,好不容易樓梯到底了,但是接下來出現的東西卻很匪夷所思。
我們來到一個大水池邊,這水池估計有個籃球場這麼大,水面上散發詭異的藍光。我讓悶油瓶在邊上別動,自己走下去看,這一靠近,才發現這些藍光是從水池底部裡一個個小洞中透出來的。
『這到底是什麼?這真的是我們要找的東西嗎?』
我看著水池底的藍光發楞,正打算去招呼悶油瓶下來一探究竟的,忽然覺得有人推了我一把,心窩感覺痛痛的,我摸了一下,發現自己的手上都是血,然後才反應過來……他媽的我不是給人推,是小爺我中彈了。
當下心裡只覺得惱,這些陰魂不散的王八,現在還不肯放過我嗎?可如果有人襲擊我們的話,悶油瓶也不會沒發現,但說來我剛剛也沒聽到其他聲音,該不會悶油瓶已經中招了?
這樣想著,我穩住自己的身子,想說我應該還挺得住,在倒下前一定要先確定悶油瓶那小子的安危,可我頭一轉,卻發現悶油瓶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因為我們靠得很近,我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神裡有一股我說不出來的哀傷,然後我覺得胸口一緊,這次我聽見了很明確的槍聲,接著身子一涼,我整個人栽進了水中。
然後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覺,在水裡我竟然不覺得嗆,只覺得自己的體溫迅速地從四肢流散出去,我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冷,腦子開始發昏、這個身體好像不是我的。
基本上那時候我覺得我要死了,應該是要很害怕才對,可我在水裡頭,隔著水,看著悶油瓶的臉,卻只有一股很難過的感覺,我說不出那是什麼……就是覺得……很難受,因為悶油瓶那張臉,看起來就像是要哭出來一樣,我想叫他別哭、也很想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殺了我?
然後我就被嚇醒了,醒來的時候我才驚覺自己躺在床上被嚇出一身的冷汗。這個夢一開始我很不以為意,但是重複到了第五六次之後,我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精神錯亂,甚至於有點排斥睡眠,想找個時間去看個心理醫生。
然而第七天,凌晨四點,我一樣在夢裡沉入冰涼的水中,因為我實在不想再看見悶油瓶那張憂傷的臉,索性閉上雙眼……三、二、一,一如前面六天,我醒了。
但是這次醒來,我卻得到了跟前幾天非常不一樣的結果,在我的床邊多了一張紙條,上面用端正的瘦金體寫了一句話:
我是齊羽,你是誰?

我捏著那張字條,冷汗從額頭上流下來,這字跡我不會認錯的,就是我自己的,而且整間房間完全沒其他人進來過的跡象,再說也不會有人想開這麼無聊的玩笑。於是以前收集過的很多的資訊一股腦地在腦中炸開,當下有股噁心的感覺……可是人類可以發展出文明就表示了他的牛逼不在話下。
索性不睡了,去泡了杯濃茶來喝,覺得不夠,又去陽臺抽了根菸,緩過精神之後,這才坐到自己的書桌前打開電腦,開始整理這段日子裡我遇到的這些事情……這算是我自己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方法,之前三叔失蹤的時候,我就有開始整理手上的資料,後來我只要遇到想不透的環節,就會把手上的資料完全打開,重新看過並加以整理分類,因為我覺得我肯定會有疏漏的地方,同時,我決定開始寫一本屬於自己的筆記,來紀錄這些時間我遇到的事情,還有任何我覺得奇怪的地方。

這一整理,天很快地就亮了,潘子一早就來找我,我跟著他出去打理一些三叔留下來的爛攤子,順帶張羅著其他事情,一天就這樣過去。睡前,我瞅著給我壓在書桌上的那張紙條,想起了《二十四個比利》這部小說,虧得一早爬起來整理資訊跟一整天在外奔波,疲累感跟迫切的求知欲,完全取代了我對這張紙條的恐懼,我竟然非常認真地思考,齊羽跟我,姑且不論時間的錯位,我們之間該不會是那種狗血的人格分裂關係吧?
這種想法在腦袋裡形成,就很難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它,於是我決定來做一個小小的實驗,我拿了一本空白的筆記本,在上頭寫了句:我是吳邪。
想了一下,又覺得這樣的訊息量太少,可又怕寫多了自己像個白癡,塗塗改改了好些時候,最後只多加了一句:你想跟我說什麼?
然後我就直接栽在床上睡去,這一覺比起前面幾天,並沒睡得多好,雖然沒再夢到那個夢,可是腦子裡還是翻騰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訊息,折騰了許久,總算是熬到天亮。
我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我床邊的本子,本來想著如果這上頭沒什麼東西,肯定是我這幾天太累了,夢遊寫字了都不曉得,但我一看那本子,立刻從腳底板涼到頭皮,床邊那本筆記本上頭竟然寫滿了字,我第一反應是這該不會是靈異片裡說的鬧鬼吧!要是這上頭寫了殺死你還是救救我什麼之類的,那我該怎麼辦?
可胡亂想了一回,定睛一看,我倒也愣住了,只見這本子的行文字距非常整齊,且語意完整地用著我的筆跡寫著:
你這模樣他媽的想嚇誰?怎麼頂著吳三省那張臉?
小爺我可不記得我長得跟那渾球一個樣。

這情況本來該有些毛骨悚然,但我一讀完這兩行字我就笑了,他媽的這叫齊羽的傢伙還挺有樂子的嘛!但我繼續讀下去,就覺得這一切一點都不有趣了,我甚至於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有些後悔。

現在,讓我們直接切入正題。
我能醒來的時間不長,但是我既然可以在這裡寫字,就表示我們有些事情必須要做個決定,不然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件好事。
我不知道你對情況了解多少,但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有你桌上的那些資料,我敢肯定你已經捲到整個事件裡來,你先不要覺得疑惑或是想著要找誰商量,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兩件事:
第一: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第二: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不要害怕。
當初是我自己選擇了消失,但我既然有機會在這個時間出現,我決定把一切交給你自己做決定
──吳邪,你想見我嗎?
或者說我這樣問好了:吳邪,你要維持你現在的生活?還是你想要知道關於你自己的一切?
齊羽
我看著筆記本上的字句,不知怎麼樣地,我想到了爸媽還有老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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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齊羽寫下來的東西看了一整天,期間潘子跟小花連打了十幾通電話都被我掛掉,但又怕他們擔心,就發了封訊息說我今天就在家處理些事情,哪也不會去,要他們別找。
我回首忖度這一兩年的事情,忽然覺得自己挺犯賤,以前老愛纏著三叔或是拉著悶油瓶問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他們越是要瞞我,我越不肯罷休……我想問他們療養院的錄影帶是怎麼回事?那個傢伙為什麼跟我長得一模一樣?我想問他們終極是什麼?為什麼這麼多人都拚了命地去追?
我承認,在那時候我還覺得他們說啥欺騙是為了保護一個人的話是狗屁,可是現在,忽然出現個奇怪的傢伙要告訴我所謂的真相……而我能做出的反應卻只有一天抽光了一包半的菸。
菸抽光了就開始覺得有點慌,我敲敲腦子要自己保持冷靜,拿出紙筆把事情重新想過一輪。首先是這個叫做齊羽的傢伙的身分,照文錦的筆記來說,他確實是西沙考察隊的成員,那麼碼頭上的合照裡應該會有他的照片,可我盯著照片算了老半天,除了三叔(或者說解叔)、文錦還有悶油瓶,其他幾個人我也分辨不出個所以,也沒覺得誰跟我自己是相似的。
至於考察隊的事情,當年意外發生在汪藏海的墓裡,估計除了三叔以外,大多數的人體質都產生變化,擁有長生不老卻有屍化的危機,從文錦跟悶油瓶的動線來說,這一群人出了海斗之後就全數進入了療養院之中,後來我收到的錄影帶,應該就是在這之後被紀錄的……
我試著推算時間,考察隊下西沙海斗的時間約在一九八五年的時候,那時候我大概八、九歲……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我整天跟老癢混在一塊玩,如果齊羽說什麼我就是他,那時間上就完全兜不攏,我要怎麼樣才可以一邊跑在海斗裡一邊跟老癢去偷摘別人家的柿子?
這麼一想,就覺得這一切太荒謬了,如果齊羽的說法要成立,除非是我現在腦神經衰落,受夠了這些謎團,大腦開始有錯誤認知,自己形塑出另一個人跟自己對話……再不然就是我的一生從小到大都是個騙局,從爺爺、奶奶、老爸、老媽、二叔、三叔都在唬我,我根本不是吳……
想到這裡我忽然不敢再想下去,因為後者的可能性其實一點都不低。且說這方面的想法其實很早就有、這些想法也都跟三叔或者悶油瓶跟我說過的話可以相扣合,只是我一直催眠自己不要往那個方向去想,畢竟這一探究下去要推翻的人事太多了。
我想著這些事情,後來不知怎麼地有點想家,乾脆撥通電話回去,老媽接的,她知道是我,寒暄幾句後,要我找個日子回家吃飯,我說我得空就回去,又聊了些瑣碎的雜事,但不知怎地鼻子就酸了,又怕給她老人家聽了牽掛,就匆匆把電話給掛下。
然後沒有任何理由,我一個人在房間裡大哭起來……說來這非常丟臉,一個快奔三的大男人竟然哭得跟個娘們兒似的,但我怎麼樣也止不住自己想哭號的感覺,也想說家裡沒人沒顧忌。
我哭到一半才發現,其實自己的情緒是一直被累積著的,我現在哭,倒也不是因為忽然遇到了這種自我人生質疑的怪事,而是長久下來,一點一點的事情積成疲憊,搞得我有點倦──我既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怕賠下去的不只自己……
就像現在,我自己在這個局裡忙得團團轉,胖子是因為仗義,他說他沒爹沒娘沒家累,有的就剩朋友,所以他甘願跟我們走這一道,悶油瓶就更不用說,他會寫自己的名字都是奇蹟了,某個程度來說那傢伙本來就是一無所有,除了自己的小命,壓根沒有其他東西可以賠。
而我呢?鋪子就直接丟給王盟去看著不說,只跟家裡交代聲說有事就把二老晾著自己衝出來。以現在這局面,不管是賠了我自己的小命,或者是去探究我不敢想的地方,我最不敢去猜想的,其實是如果有什麼萬一,爸媽會用什麼眼神來看我、我又該用怎麼樣的態度去面對他們?
還好哭完後情緒就緩了過來,也感覺舒服許多,去洗臉的時候,看著鏡子裡三叔的臉,回想自己當初決定戴上這個面具的心情……這個叫齊羽的人雖然說給了我選擇,但顯然地我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這個世界上誰不想明白自己?
不管這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精神分裂,還是我真的擁有荒謬至極的一生都無所謂。我也想清楚了,人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活,但多少該徹底明白自己,這大概就是悶油瓶總是對自己的記憶義無反顧到連命都不要的原因。
於是我開始了跟齊羽的溝通,我們的事情進行得相當隱密也緩慢,一方面我還要忙著去張家樓裡救人跟繼續找三叔的事情,另一方面是齊羽這個傢伙的身分敏感,他坦承他是老九門的後人,那麼這事情恐怕就不是我跟他兩個人這麼簡單了……我一度有想過要回去找爸媽或者是二叔求助,但我很快地就意識到,以我現在還頂著這張面具的情況,別說求助關於齊羽跟我的關係了,估計連救悶油瓶的事情也會跟著沒戲,怎麼想我跟齊羽的事情都只能先按兵不動,把那兩個人弄出來再說。
營救他們的過程沒什麼好說,倒是這中間我漸漸地了解到齊羽跟我的關係,若用我的方式來說,我們兩個就是人格分裂(我沒放棄懷疑是我自己壓力太大造成精神疾病),但是人格之間有所謂的主從關係,也就是說當我睡眠時,他的意識就會起來活躍,但就他自己的說法,他說我的身體本身是一個容器,收納了他的記憶跟我自己生活的記憶,在人格之上我們是同一個人,所以我們會有相同的習慣跟動作,只是這兩個記憶區塊不相連接,所以會造成這種類似人格分裂的情況。
我問他那我是不是跟悶油瓶還有文錦一樣有長生不老的體質最後會走向屍化?他卻要我不用擔心,他說他自己當年已經找到解決的屍化方法,他可以保證我不會變成禁婆,卻也不知道我最後會變成怎麼樣。
齊羽清醒的時間長短很不固定,我有時候早上醒來會發現自己趴在桌上,本子上的事情還沒交代完,甚至於還有字只寫了一半的情況。所以我跟他討論總是斷斷續續的,談到長生不老的話題時,已經是把悶油瓶他們救出來的時候。
不管怎麼樣,或許值得慶幸的,這個叫做齊羽的傢伙沒有任何太具有侵略性的舉動,他只有在他想留訊息給我的時候才會有所行動(但還常常沒寫完就消失),並不影響我的日常生活。
我曾經做過一個小實驗,因為我問他我之前夢到的片段是什麼?跟長生不老阻止屍化有關嗎?
他只說那是他的記憶片段,當年他誤打誤撞找到阻止屍化的方法,就是逆生長,讓自己的身體返回嬰幼兒的狀態,他說他變成幼兒之後,就算意識清楚,但身體沒有足夠的行為能力,加上他也累了,就選擇封鎖自己的記憶,然後請人把自己轉交給我的父母照顧,於是就變成了我──吳邪。
我知道後,當時心裡除了覺得荒謬就覺得奇怪,荒謬於這時間完全對不上,憑空出現個孩子誰能信服啊?然而奇怪的地方在於──為什麼悶油瓶要殺了齊羽?
依照夢裡的內容,齊羽他當時是在某個組織底下探察屍化跟長生不老的事情,如果說這件事情跟張家有關,那麼在悶油瓶失憶之前,他是想要阻止齊羽發現這個方法嗎?但是這也太奇怪了,他自己平時就在嚷著說沒有時間了,怎麼會要去阻止呢?還是說當時他也不知道齊羽在找的是什麼?
我搖搖頭,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錯,我一直覺得悶油瓶是個牛人,做什麼事情都會有他的道理,但是悶油瓶這種淡定的氣場,肯定不是打娘胎出來的,他終究是個人,在事情發生的當年,算來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當年三叔跟解叔都可以這樣互掐了,要是中間來個爭執什麼的,憤而行兇之類的事情好像不會太奇怪。
但是這樣想著問題又來了,如果齊羽就是我,那麼悶油瓶當年不就是宰了小爺我嗎?可是宰了又怎麼活蹦亂跳繼續長生不老?難道是要置死地而後生,畢竟那傢伙都說自己是誤打誤撞了。
這一想一股奇怪的感覺就上來了,陰謀論的概念很快地占滿我的腦袋,一開始碰見悶油瓶的時候,他雖然不太搭理人,但根據胖子第三人的視角表示,這小子在遇到各種危險的時候確實相當罩我……雖然那時候他又失憶了,可是困在玉脈裡的事情如今回想,悶油瓶那時候的心情,算是潛意識裡的愧疚嗎?
於是我的實驗就是在把悶油瓶從那鬼地方裡弄出來的前幾天,我沒事就守在他的床邊,我是這樣想的,齊羽理論上是認識悶油瓶的、他也知道自己是被悶油瓶所殺,雖然悶油瓶現在的記憶恢復到哪裡了沒人抓得準,我就想賭如果齊羽自己醒來了看見了悶油瓶……這個殺了他的傢伙出現,會有什麼反應呢?會不會兩個人討論一番後,對於現在的謎團或是找回悶油瓶的記憶,會有很大的幫助?
但試了幾回,卻沒有什麼意外的發現,不免有點沮喪,同時卻也有點安心。這種心理很奇怪,大概是論關係來說,齊羽肯定是跟悶油瓶比較靠近的,假設不論恩怨,悶油瓶真的可以借助齊羽來找回自己的記憶的話……那我的存在一下子就變得很尷尬了,我究竟該是齊羽呢?還是我依然是吳邪?──當我後來意識到我自己有這種想法跟猶豫的時候,就徹底明白了爺爺說的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只是這個時候的我,已經無法阻止一切了。
因為我的小實驗並沒有特殊的結果,只好繼續追著齊羽問問關於一個身體裡放兩個記憶還有他忽然的出現到底是怎麼回事。
照齊羽的說法,被封鎖的記憶不會被打開,他懷疑我是不是受到其他幻術或是奇怪力量的刺激才會慢慢地把另一個記憶給喚醒,我第一個想到的該不會是跟老癢去秦嶺後遺留下的禍根吧?畢竟我第一次夢到跟齊羽有關的夢,就是在秦嶺裡頭。
他說我夢到的片段跟他現在偶時的清醒就是因為記憶浮動產生混亂,兩塊記憶的隔離區開始模糊,他也是某一天忽然醒來才發現事情不太對勁,那時候的他雖然沒有我的記憶,不過他明確地記得自己當初選擇封閉記憶的事情,是以他覺得這長久下來會造成我認知的混亂,才決定寫下字條跟我開始溝通。
我忍不住抱怨他這什麼鬼想法,一開始跟我講的壓根是屁話啊(但是又忍不住想說這傢伙真的跟我挺像的)!一旦開始溝通了我還能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問他那他給我的選擇是怎麼回事?假如我選擇維持我原來的生活,那麼他是不是就不再繼續回應我?
齊羽只說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現在的問題癥結在於被封閉的記憶已經開始浮動了,不管我選擇哪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去把這個記憶封閉起來,或是完全開啟兩個記憶段的合併,這才有辦法讓我的大腦處在安定安穩的狀態。
他最後給了我兩個名字,說這兩個人有辦法幫我,這是他當年決定這麼做的時候所設下的防護,只要去找他們,跟他們說:「齊羽醒了。」就會得到接下來的幫助。
我看著齊羽開給我的名單,心裡頭不好的預感更多了,因為我在上面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一個是二叔、另一個是從以前就常跟我家有往來的齊老爺子,顯然地接下來的事情已經扯到了其他人,只要我往外頭跨個一小步,就可以證明了這到底是我自己的精神問題還是真有其事。
但是在去找這兩個人之前,我決定先抽空回家裡一趟,久沒回去,那二老見了我自然是開心,我藉故說我想看我小時候的照片,因為我還是很介意齊羽說法中的時間矛盾點,老媽聽了很開心地去抱了一大落的相本出來,相本裡滿滿是我七歲前的照片。
「你這孩子也奇怪,長大了以後就不愛讓我拍照,媽也就只有這些。」老媽跟老爸湊在一塊看相本,兩個人給我說了很多故事,後來他們兩人自己看得比我還起勁,兀自笑成一團,我翻著相本,照片都有年代了也拍得模糊,而且人的長相會變,我也說不清相片中的臉到底是不是我。
我另外找到我高中大學時期的照片.那時候的記憶跟樣貌就真切多了,但是高中以前的同學跟就學資料,我後來跑去查,得出來的答案都是七零八落,除了老癢小花之外,我還真找不出在有問題的時間裡,還有誰可以當我的證人?
我相信如果齊羽說的事情是真的,那我爸媽肯定會知道些什麼,但是看他們兩老開心地指著相本的樣子,梗在喉嚨的話也說不出,真真假假這麼多,至少在我的記憶裡,他們兩個是真心疼我的,這沒什麼好說。
接下來的幾天我安分地待在鋪子裡,閒著把裡頭的東西整理過,這舉動可是把王盟嚇壞,他小聲地問我會不會沒事又搞失蹤,我想了想,也沒答案,畢竟事情到現在其實還沒有結束,三叔的事情家裡已經接手,我盤著我的小生意,所有跟二十年前有關的線索,除了齊羽這裡其他算是暫時斷了頭。胖子跟小花都在北京經營自己的生意;三叔不在了,潘子就給二叔帶著繼續管管事;只是悶油瓶也沒有找回他的記憶……想了想,這大概是最糟糕的結局吧!雖然大家都在,但是什麼都沒著落,蹭回了原來的日子,以前的事情就恍如隔世,如果沒有意外的發展,估計就會這麼著平淡下去沒有終局──如果排除了齊羽這個變數的話。
我利用這幾天偷偷調查起齊羽跟我說的事情,所幸齊羽是記憶停在二十年前的人,收集過來的資料全部整理到電腦裡頭的話,他醒來之後也無法瞧見,我越查心越慌,後來乾脆揀了個日子,直接去拜訪齊老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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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老爺子他見我來找他很是開心,寒暄了幾句,把手上的禮盒交給他,要他記得照顧自己。
「小邪你來看爺爺我就高興了,還帶這些做什麼?」他引著我坐下,自己去忙著泡茶也不讓我幫。
齊老爺子今年九十多歲,是個很有文化的國學大師,聽我爹說,齊老爺五十多歲的時候還在香港生活,大概在我六七歲的時候才考慮回來長沙長住,他以前常來我家跟我爹還有爺爺泡茶聊天,每回來都會帶些玩具或是零食給我。
之前青銅鈴鐺的事情,我也是去找他幫忙,但我真沒想到這事情,竟跟他有關,但琢磨之後也沒什麼好驚訝,爺爺不是個文化人,哪來的機會認識這種人物,而齊老爺子的國學經歷,仔細一查多是在他四五十歲之後才有,聽老爹說他在香港的名流之間很有地位,因為他多少會一些風水命理,只是他不輕易給人算──這些事情拼湊拼湊,我說齊老爺子還可以是誰呢?不就是老九門裡齊鐵嘴嗎?
那麼齊鐵嘴跟齊羽的關係……雖然不很肯定,但也八九不離十。
於是帶著點試探的心情,我看著他的背影怯生生地開口喊了一聲:「爹?」
「……」
齊老爺子的動作果然停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又繼續動作,只是他背著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不死心又提高音量喊了一次,這回他沒什麼猶豫,動作流暢地端了茶跟一盤小點心過來:「喊爺爺!小邪你什麼時候這麼沒規矩,要你老爹知道,肯定抽……」
但我決定賭這麼一把,如果說齊羽的身體逆生長成了幼兒,接下來不管給誰照顧,絕對都會通過自己父母那一關……而齊老爺子現在的反應就會決定這一切到底是我發神經要去看醫生呢,還是我真的要推翻這麼多的事情。
我再次開口:「爹,我是齊羽、羽兒,我回來了。」
我底心裡是期盼齊老爺子臭罵我一頓的,但我看他愣在原處,手裡的東西砸滿一地,我就知道這關於我的一切,將要進入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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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還是要來了嗎?」
齊老爺子對我招招手,讓我幫著他收拾地面殘局,一面對我說:「小邪,是不是羽兒醒了,他讓你來找我幫忙?」
他眼角的魚尾紋拖得長長的,笑得很是疲憊。從小,我就很喜歡齊老爺子,如果說爺爺的個性跟三叔比較接近,那麼齊老爺子給人的感覺就像二叔,沉穩睿智不張揚,但是他比二叔溫和許多。
「都這把年紀了,本不該被你這點小花招給耍到,那孩子的個性我是曉得,哪裡會說這樣的話,就是……」他拍拍我的肩膀,沉默了很久,聽不出有沒有嘆氣,只說:「太想孩子了。」
我給他這麼一說,就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實在惡劣。
我單方面確實是不滿意這群人把我矇在鼓裡,所以這才帶著挑釁的態度想去試探,可換個角度想想,齊老爺子這麼多年來,自己都得逼著自己把親生孩子當成外人看,那感覺也不見得好受。
我只能尷尬地抓著頭,囁嚅不安地把來意說明一回,我說得斷斷續續很沒邏輯,可齊老爺子頻頻點頭,好像什麼都了然於心。但他也沒直接給我答案,要我去幫著他重新把茶水端過來後才開口。
「當年我們就料想到會有這一天了,羽兒的記憶是靠催眠來進行壓制封鎖,自然會有被解開壓制的時候。至於你好奇的,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做……」他先看著我,然後把目光收回自己的茶杯上,雙手比劃了一個大小:「你能想像把你的靈魂,裝在一個這麼大的娃兒的身體裡,你的思維已經二十多歲了,但你的牙可能還沒長齊、身子矮小、手腳沒力……在這種走不遠又跳不高的情況下,你還要擔心你的身體變異跟自己還有家人安全的感覺嗎?」
我給他說得堵住了嘴,本來還想說這哪裡不好,這樣走到哪不就是給人當神童看多好呢,但這話我不敢說出來,只問:「所以,您就把記憶被封鎖的齊羽,交給吳家,也就是我的父母照顧了嗎?為什麼您……」
他打斷我,「小邪,當時的情況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不過也沒有太複雜,你先坐著,我慢慢說給你聽。」他進房間裡拿了一大疊的東西出來,最後推了兩樣東西給我,那是一張照片還有一本筆記本,我本來還有很多想說,但是看到照片的時候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那張照片裡的人是我,我穿著制服站在格爾木療養院前拍照,照片後面標註的時間是一九八六年。
「這是羽兒當時在療養院裡工作時拍下的,我現在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你們都是我看大的,我比誰都要懂你們。這些事情越是要瞞你,就越是把你往死路上引,倒不如乾乾脆脆地跟你說個明白……」
齊老爺子自己整理了一下情緒,這才開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我說,他跟三叔他們不同,沒有遮掩,全盤托出,但他說得太直白,反而讓我無法思考。
原來,霍老太當時說的史上最大盜墓活動,又是扯回了戰國帛書上頭。當時九門在出土的帛書上破解出長生不老的線索,但他們同時也意識到,這條線索不能追,一旦揭發之後整個社會將天翻地覆──畢竟這是多麼大的誘惑,於是他們決定一起保守這個祕密。
只可惜風聲終究是走漏了,裘德考藉助政府的力量在其中斡旋,當時九門的當家為了自己家族的存亡,在逼不得已之下,跟政府交換條件,由國家給予他們社會地位跟政治庇護,條件是要九門協助挖掘長生不老的真相。
當時我爺爺不認同這個協議,乾脆啥也不要,舉家從長沙遷到杭州這裡來避事,再也不管。後來一九八五年的時候,九門中還支持這個計劃的家族,就把自家的孩子送進同一間大學的考古研究所中,那便是後來的西沙考察隊。
那時候齊老爺他沒有想到,自家的孩子們最後竟然是被送去西沙沉船墓裡作為長生不老的實驗體,當他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即刻想聯合九門一起把孩子給救出來,不過當時各家各自有自己苦處。
霍家是最早在政界裡占到位置的,霍仙姑當年雖然掛心霍玲的生死,但比起整個家族的存亡,她不願意插手,我爺爺一開始就沒沾這事兒,自然不願意蹚這渾水,只肯做後援,至於解家,當時反彈聲浪最大的,除了解家就是齊家……
齊老爺子談到解家的時候嘆了一口氣,他說:「小九這個人心就是狠,沒有什麼不敢賠的,我在那兒忙著要把孩子帶出來,他索性把小環推進去當一個接應,但到底這個局還是小九算得精……」齊老爺子無奈一笑:「你瞅瞅解家那樣子,小九他就敢拿人命去疊現在的格局。」
齊老爺子當時算是孤軍奮戰,他自己一個人四處打點鑽門縫,但民鬥不過官,加上齊家的勢力本來就不大,差點連自己的小命也賠上,不過這個差點也終於讓他見到齊羽。
當時的齊羽身上已經開始有屍化的現象,唯一值得慶幸的,齊羽是個資質很聰明的人,他很快地從戰國帛書還有從沉船墓裡打撈起來的東西中找到阻止屍化的線索,他便用這個當作交換條件,保全自己的老爹,自己留下來帶領整個研究小隊。
中間有些事情齊老爺子自己也不清楚,他只說最後齊羽找到了一個名為「終極」的地方,那裡是個時光逆流的場域。我聽到這裡就問他,那是在長白山裡嗎?但齊老爺子卻說:「長白山裡頭的終極,不過是塊敲門磚而已。」
當時所有的資料都顯示齊羽進入這個場域之後就失蹤了,後來第二批派進去搜索的人就在這地方的外頭發現了一個小嬰兒,當時大家不知道這個嬰兒是打哪裡來的,但齊老爺子一聽說這個消息,當下就覺得這個孩子是齊羽。
他後來用了另一個嬰兒去把齊羽從研究中心裡換出來,帶齊羽去香港生活,他一路小心照顧著,但是這一照顧齊老爺子就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齊羽的身體用著比常人還快速的方法在成長,兩三年就長得跟個五歲的孩子差不多大,也可以正常地與人進行溝通。
當時齊羽的意識跟記憶是清醒的,他跟齊老爺子說這應該是逆生長的副作用,因為他大腦的記憶是處在二十多歲,其不斷發出訊息要求身體跟上腳步,長期下來怕有不良的影響。於是兩人最後想了一個辦法,他們決定利用催眠來封閉齊羽的記憶,把這個身體變成一個單純的孩子,但是他們同時也知道官方如果發現了孩子不見的事情,遲早會找到他這裡來,齊老爺子一個人無法保護自己孩子的安全,他最後找上吳家,也就是我爺爺來幫忙。
說來也是巧,那時我爸媽有一個孩子,但是身子極差,打出生開始是個藥罐子,後來更是被醫院建議送回家等死,那時家裡人本來就打算讓這個孩子安穩地離開,爺爺後來就讓爸媽跟家裡說要帶著孩子去國外治療,請解九爺從中安排……然後我就這麼接替了那個孩子的身分──我成為了吳邪。
這事情給齊老爺子說起來行雲流水非常簡單,可我聽到這裡,便是傻在原處說不出話來,如果齊老爺子說的都是真的,那麼這一切到底算什麼?我到底算是怎麼樣的存在?
所以,我覺得奇怪的那幾年時間錯位,其實是因為我自己去接替了真正的吳邪活著,我以前的童年記憶,其實都是屬於另一個人的嗎?
我仔細想想,十一歲的時候似乎轉過一次學,那時候認識的朋友到現在都還有連繫,這個時間點的確實能接上,但是九歲以前的,我身邊年齡相近的玩伴也就小花、秀秀還有老癢……
我想到這裡,方驚覺這一局到底牽了多少人進來,小花是解家的人、當時的三叔其實是解連環,爺爺他們就更不用說了,我周圍全是圈子裡的人,在這種集體詐騙的情況下,我根本無法發現破綻啊!唯一可能的圈外人就是老癢,但是老癢不知道跑去哪裡,我也找不到他。
「我、對不起……我不是很可以……」
我兩手在空中胡亂比著,怎麼樣也擠不出一個像樣的字句,腦子的東西太多了,我反應不過來,這下總算知道齊羽的意思,也懂他們以前老跟我說的保護到底是什麼意思了,看來悶油瓶這傢伙也是很早就知道這一切,這下也只能說自己一路走來確實太過天真。
「小邪,我知道你一時間不能接受這些事情,」齊老爺子他拍拍我的肩膀,有些許的安慰企圖:「可是你要知道,現在我們還可以坐在這裡講話,都是用別人的犧牲換來的,而這些成果也不是你說不要或者不能接受就可以全盤否定……」他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沒有人的初衷是壞的。」
我垂著頭不敢應聲,因為我腦子裡的確出現了很多的怨言,我很想咆哮說這幫驢蛋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地隨便決定一個人的身分,因為不想負責了就把記憶給鎖住,然後留個空殼子給我,又把我送去給人家當孩子,最後又讓我給扯進……但我很快地又推翻了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哪個不是自找的?路上明明有那麼多的選擇跟折返點,我卻固執地一路往這裡去──我後來才發現,我跟齊羽擁有同一個人格最好的證明,就是我們兩個都很固執,畢竟等我了解當年的事情之後,我想我如果站在齊羽的位置之上,我也會做出一樣的事情。
「那……齊羽要我來找您銜接記憶,就是讓我知道這些事情嗎?」
「才不,這些話是老頭子我覺得要讓你先知道的。」齊老爺子笑著說:「催眠是一種暗示作用,我們當時暗示你接受了吳邪的身分,但我們也想過被封鎖的記憶會有再度破解的一天,所以當我們進行催眠的時候,先設下了兩個指令,其中一個是再次封鎖羽兒記憶的指令,另一個則是叫醒羽兒記憶的指令,讓你知道羽兒經歷過的一切,還有他的所有想法……」齊老爺子說著,就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墜子般的玩意兒,我一看就忍不住苦笑,這不是青銅鈴鐺嗎?虧得他當年可以裝作這麼驚奇。
「小邪,聽我說完這些,你的意思呢?我把你應該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了,你還想要接受羽兒全部的記憶嗎?」
我沒有即刻給齊老爺子答案,只拿了那張照片跟齊羽的筆記本,說我想回去考慮幾天。結果一出齊老爺子的家,王盟就傳訊息過來,說店裡有客人要賣貨,他覺得那東西不錯,可是又抓不準,要我回去看看。
回去的時候那客人還沒走,神秘兮兮地喊著我:「小太爺,這東西我其他地方不送去,專程要來給您瞧瞧的。」
一聽這個稱呼,心裡就有點底了,會這樣叫我的,多少是跟三叔生意有些關係的人,但說真的,我這店又小又破,照理說好東西很難輪到我,但忖著這一聲關係,禮貌性上讓王盟給他換點好一些的茶。這人他要出手的,是漢代帛書殘片二只,這東西在市場上本來就是冷門的東西,我仔細看了看,是宋元時期左右的仿作贗品,這就是個尷尬的東西,從時間上來說,他的確是個古董,可本質上來說,就是個西貝貨。但是對著光照,裡面竟然隱約約地浮現了一張狐狸臉,我一看登時愣住了……跟這傢伙周旋了一下,即刻用很低的價位把這個東西給買來。東西到手之後,回家便立刻用三叔教過我的方式試著來解碼,可解了個老半天,都沒進展,百般無聊之下就拿起齊羽的筆記來看看好轉移心情。
齊羽這人做筆記的思路跟我很像,除了重點之外,還會補一些自己的眉批。這本筆記裡寫著他研究屍化還有破解戰國帛書的經過,我看著就有種雞皮疙瘩起來的感覺,齊老爺子他把事情說得很淡,但這個研究組織在齊羽的紀錄之下,其規模之大簡直不敢想像。
我把筆記本翻著,發現後邊有幾頁黏住了,本以為裡頭可能有什麼機密資料,用小刀子剖開之後,沒想到都是些塗鴉,匆匆看著,忽然發覺這些塗鴉畫的其實都是同一個人,但大多數都是背影或是側面,我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但翻著翻著,我的目光就這麼被鎖住了……
畫面上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他坐在病床上,雙眼無神,身上插滿了管子,我盯著這張臉看了很久,在紙張的右下角寫了一行字──我會帶你出去。
而我確定,畫上那個人,就是悶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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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禮拜之後,我再次去找齊老爺子。這一次來找他,我的心情平靜很多,因為我在家裡想了很久,但不得不說,悶油瓶是其中最大的關鍵。
前幾天胖子剛好帶著他來杭州,身為地主的我自然是出去接待了一番,以前我總是很樂意看見悶油瓶的到來,那感覺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他在斗裡給人一種安心可靠的感覺,可是換到斗外,我就覺得終於輪到我可以站在他前頭,幫著他這個說來很沒生活感的傢伙打點瑣事。
我請他們吃完飯後,胖子嚷著要去洗腳就自己先溜去快活,我跟悶油瓶兩人沿著御街慢慢地走回去。他一如往常地話少,從前我還可以問問他,問他的記憶找得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線索……可是現在我卻問不出口。
我在想,悶油瓶如果最後都找回了他的記憶,那他會不會就想起來他殺了齊羽──也就是殺了我的事情?那麼到了那個時候,我該不該跟他坦白,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事?如果是假裝不知道的話,悶油瓶不就很容易自己一個人在那兒覺得彆扭,但是坦白也很奇怪,之前悶油瓶問說我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我說朋友之間哪有為什麼?因為他救過我們,所以我們自然情義相挺……但現在我要說什麼?因為你曾經殺了另一個我,所以製造了我,某個程度來說你是我的再造恩人?
而且……這感覺我有點抓不準的,我總覺得齊羽這個人,對於悶油瓶似乎有一種特殊的關係,或者悶油瓶對他來說有特別的意義──從常理來說,齊羽是被悶油瓶殺的,他應該會提醒我要小心這個傢伙或是想要報仇之類,但是他完全沒有提到這點,齊老爺子也不曉得這件事情。
且從齊羽的筆記裡來看,他這麼努力研究阻止屍化的行為,似乎就是為了把悶油瓶活著帶出療養院,假如他們的殺機是很早就埋下的,那麼筆記裡不可能隻字不提,難道這中間還有其他的事情藏匿在其中嗎?……這些小小的雜事讓我越想越覺得心煩。
「吳邪……」悶油瓶忽然拉了我的袖子一下,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揣想得太過投入,都忘了他還在我旁邊,一下子手忙腳亂地講不出話來,可相對於我,悶油瓶還是一臉的淡然,他盯著我,只說:「你有事。」
悶油瓶關心人的方法其實很拙劣,不過我覺得這對他來說已經相當難得,我心說我這件事就是件跟你說也不是、不跟你說也不是的麻煩事,你何苦問呢?但是看著他那雙眼,心裡多少也添了些寧靜──至少現在一無所知的悶油瓶還是會對我釋出善意的。
可瞧著他那雙眼,我忍不住想去猜,二十年前,他的眼神也跟現在一樣嗎?
那麼齊羽跟我看到的,會是同一個張起靈嗎?
但憑我想了一堆,最後還是只說:「我只是在懷念以前咱下斗的日子,最近日子閒,跟你還有胖子都少碰頭了。」
我笑了笑:「以後常來杭州吧!有什麼消息說一聲,別一聲不響地就溜走了,就怕哪天你把胖子跟我又給忘了,那這些日子砸在你身上的飯錢可就浪費了。」
悶油瓶聽了我說的話之後頓了一下,我說不出他勾在嘴角的是不是笑,只聽見他的聲音啞啞的,他告訴我:「我如果找到我的記憶,一定會跟你說,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連繫。」
如在之前,我聽他這樣講,肯定會激動地把他抱起來轉圈,然後被他老大一腳踹去牆上,但是現在我只敢苦笑著把話題轉開……說來實在好笑,人情之美竟像西湖,一旦明豔晴朗的,不但沒什麼滋味可言還難看著,還不若下場雨,朦朦朧朧看不清地有著幾分美感。
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可能去期待著悶油瓶永遠不要想起這一切,我自己想了很久,這其中有可能的解套方法,就是我先完全接受下齊羽的記憶。我是這樣想的,齊羽畢竟是當時事件的參與者,如果我完全明白了他這個人所有的經歷,那麼我也許就有方法可以幫助悶油瓶、我或許有可能把齊羽最後的想法告訴悶油瓶──如果他最後真的有什麼愧疚或者罪惡感的話……我知道我這個想法很蠢,但我只能這麼做,因為我自己已經知道了片段,先不論自己的身世或者我自己對自己身分的感覺,在我知情前,他們是這樣保護我,那麼我現在知道情況了,說什麼也不可能讓悶油瓶還有其他的知情者,繼續獨自去承擔這一切──這是一個局,一個我從一開始就在其中的局,實在是沒有理由讓自己繼續扮演一個被捲入的無辜者。

我去找齊老爺子的時候,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看來蒼老許多,這回他沒有多問,直接引著我去一間房間裡待著。這房間的擺設明顯是單人房,窗明几淨,但奇怪的是沒有任何居住的痕跡,卻也不像倉庫,可我在這房間轉了一圈之後我就明白了──這裡是齊老爺子留給齊羽的房間。
他讓我躺在床上,然後點起一種薰香,聞著有點像禁婆骨的味道,接著齊老爺子拿著那個青銅鈴鐺在我的耳邊輕輕彈了一下,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是鈴鐺的作用還是香氣的影響,我就失去了意識,只隱約地聽見他跟我說:「醒來之後,快逃!」
意識矇矓飄忽之間,我發現自己站在一棟建築物的頂樓上,夕陽很豔,跟木棉的花一樣像火在燒,我聽到一陣很緩慢的手風琴聲,循著聲音看去,就看到一個人背對著我在玩手風琴,那琴的聲音很怪,破啞啞的,但是拉琴的傢伙似乎自己拉得很開心,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心裡想著該不會我現在已經進到齊羽的記憶裡了吧?可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後頭就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猛地轉過去,就對上一雙極為寧靜的眼──是悶油瓶,他穿著素淨的學生服,站在我的面前。
現在時間,應該是在一九八四到八六年之間。
『學長,老師找你。』
悶油瓶站在原處,他的眼神越過我,對著那個拉著手風琴的人說話。
『唷?』那個人停下拉琴的動作,笑著轉過身子,我看見一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孔──齊羽,他對著悶油瓶招招手,笑說:『嘖嘖嘖,辦事不力。你應該說你找不到我啊?』
『可是我找到了。』悶油瓶淡淡說著,他整個人穿過我,走到了齊羽的身邊。
這個畫面、這種感覺……我不太會形容,悶油瓶他分明離我不遠,但我卻覺得我跟他之間存在著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如果說這就是二十年前的片段、如果說從我去秦嶺那回就已經解開了兩個記憶的區隔的話,其實我非常懷疑,到底是我主觀的認知,還是齊羽的潛意識記憶作祟,來使我對悶油瓶抱持著絕對的信任呢?
『吳邪,』齊羽忽然叫我,周圍的景色變成一片黑暗,我看見他站在我的面前,笑著說:『你也找到我了。』他對著我伸出手,要我過去。
該怎麼樣去形容齊羽這個人,論外貌,他長得跟我一模一樣沒錯,可是只要是認識我的人,大概一眼就會發現我們是徹底不同的兩個人,齊羽給人的感覺稍微安靜一點,這麼說自己不好,但我覺得他更使人信任。
我緩緩地靠近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在你的記憶裡?』
『是啊!』
他點頭說道:『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現在你的面前,現在你所看見的就是我的一切……』齊羽他笑著走到我的身後,雙手覆蓋在我的眼睛之上,他的動作很輕,我覺得有一些畫面跟情緒,隨著他的動作快速地竄入我的腦袋,那些畫面或者開心或者難過,像走馬燈一樣一件件晃過,就像在電腦裡瀏覽照片一樣,我看著這些片段,忍不住在其中尋找悶油瓶跟他的交集,但我還沒找到,齊羽的聲音便再次響了起來。
『你不用去想你究竟是誰,你就是吳邪,這些年你過的日子都是真切的,不需要有任何的疑慮。』他的聲音很輕,慢慢地排解著我的不安,他告訴我說這是他最後要做的事情,等到我完全接收了他的記憶,他就會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
『但是吳邪,我最後要要求你一件事,如果你知道了全部的一切,請不要怪小張。』我隱約之間聽見了齊羽在嘆氣:『因為我很喜歡他,不過不是你們說的那種喜……』他的語氣遲疑了一下,我忽然聽見了很淺的笑聲:『嗯,就是你理解的那種喜歡,』他一隻手按在我的心口上:『跟你一樣的。』
接著齊羽的聲音消失了,浮光掠影的片段飛逝之後,我又看見了那個令人討厭的夢……或者說,那令人討厭的,齊羽發生意外前的最後記憶。
一如先前的夢境,我跌入冰涼的水池之中,不過這一次,我在冰冷的水裡沒有看見悶油瓶那張哀傷的臉,只看見他手上握著一把小小的手槍,他的眼神冰涼得可怕,存在著一種徹底的戒備,他這麼對齊羽說了:『學長,我不相信你……』

然後我醒來,發現自己坐在齊羽的床鋪上,不知道為什麼淚流滿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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