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邪瓶】荒歌28黃泉潭


28黃泉潭

張起靈站在木屋外的邊廊伸了個懶腰,天色灰藍,幾點晨星未落,周圍的空氣還冰涼著,他卻已醒了半小時左右,正望著天際放空,忽聞屋子裡頭傳來極微弱的騷動,便自窗戶探頭進去望了眼,房裡的黑瞎子剛醒,瞇著雙眼咕噥了一句你早,便緩緩從床上翻下,沒多久,還混著睡意的嗓音,便低低啞啞地自張起靈身後傳來──黑瞎子人在房裡,他靠在窗邊,兩人隔著一道木牆:「一個小時後出發,緊張嗎?」



他白了對方一眼,沒有講話。
距離入村第一晚發現螭蠱至今,已過四日,依照原本的計劃,現在的他們應該要身在厙國的遺址之中或者已結束了一切,正準備踏上歸途,當然也有可能已經送命在某個機關之下,唯一不在考量之內的,就是現下的情況──待在原處。
其實兩人在三天前已經自村裡出發沿溪而上,不過技術上的一些小問題,迫使兩人再次回到村裡待上兩天。這兩日裡,張起靈沒事就窩在屋子裡睡眠休養,醒了也只是蹲在屋子外頭放空,他正在試圖與自己的身體打商量:他現在給他的身體充分的休眠,以便換取接下來的體力與精神力──即便他主觀上不覺得前途有多凶險。
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在談論或者虛構的當下並不會感覺到恐懼、焦躁……等諸多的負面情緒,可真的站到事情的面前時,生命的渺小感與不確定的不安感便會無限放大。至少張起靈本來深刻地相信此行不過是種說服自己心理的舊地重遊,近似於他對追尋回憶的堅持般的,類信仰舉動,但是這幾天之中,他的參照物──也就是黑瞎子這個人給他的感覺,還有其一切言行,卻悄悄地磨銳張起靈的神經,使他變得敏感,或許還有點可笑的纖細。
但他不能否認,自己的感知確實有纖細化的可能,如在以往,他肯定不會察覺黑瞎子那些小小的不安與躁動,一如他不曾察覺吳邪的一樣。

於是現在,他把這抽象的感覺具象化為一個詭異的景致:
他站在草坡之上,放眼看去,鴻溝的對岸是一片斷井頹垣,有一株高聳入天的樹連接了這兩塊裂土,而一位長得像吳邪的青年就坐在樹上對著自己笑,當他試圖去靠近那個青年,吳二白的聲音卻自腦後傳來,無比清晰地:『一個人妄圖理解另一個人,是件愚蠢至極的事。』
張起靈現在明白自己的愚蠢了,而他也明白自己蠢到找不著退路。
他索性嘆了一口氣,把臉埋入雙手之中,屈坐在屋子外頭,直到黑瞎子來喊為止。

三天之前,兩人也在相同的時間點整頓了裝備出村入山,兩人沿著村外的溪流一路上溯。約莫半天的光景,小道上的雜草已經多了起來,再往前一些,山路與溪流漸分,兩人索性直接走在溪邊的石灘上,這裡岩石的大小,比起村邊的規模大上不少,且周圍的林相也漸趨原始。
黑瞎子想起自己出發前,替兩人備糧的屋主問了一下去向,知曉兩人是計劃溯溪而上後,便特別提醒,如是沿著前人踩踏過的山路走,往山裡多轉個七天也不是問題,村裡的人有時為了採藥,也會往深山裡去,沒什麼忌諱。可若是沿溪而走,別說走上七天,最多往前個半天就該停住了──『咱村是靠水而生沒錯,可凡事要給山神水鬼留個底,水道呢!我們人就用這下邊的,再往上走,過了河伯守的界,那就不是人的世界了,別去,當心回不來。』
那屋主的說詞對兩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指引,黑瞎子看這周圍環境的原始度很高,便叮囑張起靈:『留意一下四周,看那老頭說的河伯守界是指啥。』
兩人繼續往前,這回沒走多久,張起靈便開口叫了一聲,指著溪流對邊山壁上的一個小窟窿:『有東西。』
溪水不算深,水流亦不湍猛,兩人踩著溪中的幾塊大石子,便蹭到了對岸。就近一看才發現這窟窿是一個小小的神龕,神龕整體來說相當簡陋,沒有香爐桌案,單純是在山壁上刨個土洞之後,用石板混著石塊來支撐並防止坍塌,其大小不過五十平方公分,深度也僅有三十公分不到。
黑瞎子見到這神龕第一個反應是查看裡邊塑像的模樣,然而這神龕之中卻沒有任何的塑像,只用一塊綁著紅布的石頭,石頭不大,錐狀,單手可握,紅布本身已經發黑,使勁一搓揉,有些地方便直接碎成了粉末,感覺年代相當久遠,可黑瞎子一拿起這石頭的時候,本來輕漫的神色卻沉了下來,只見紅布之下,還有個用五色繩串綁起來的小物件──六角銅鈴。
鈴鐺本身被灌了松香,響不起來,但上面的紋路黑瞎子相當熟悉,他又仔細地檢查這個石頭,赫然發現石頭的底部用行書刻了『止於奈何』四字,當他正想把這些訊息與張起靈討論時,對方卻是蹲在地上,拿著鏟頭在敲挖神龕裡面與上方的石土。
『發現什麼?』
『底部……』張起靈伸手在神龕的裡面摸索著,『好像有些東西。』
黑瞎子讓張起靈讓開,自己蹲下去仔細觀察,確實,把這塊石頭取出後,開底的石塊看起來有幾分眼熟,雖是普通的土色,卻有些花樣在其中。他轉身去溪邊取了水來往內潑洗,洗去表層的沙土之後,一張猙獰的石雕人臉赫然浮現在其中。
『是螭蠱。』黑瞎子嘖了聲,將手上的東西遞給張起靈看:『看來這裡就是河伯的老家、村裡人說的奈河灘。』他瞇起雙眼,往溪流更上游看去,山色晴明,看來是個世外桃源的模樣:『奈何橋,是陽界跟地獄的分界。止於此地,也就是說從這裡往上,就不是人該去的地方了呢!』
『你也信?』張起靈聳聳肩膀,看了石頭上的鈴鐺一眼:『這不過是盜墓賊的把戲,奈何分界是道教的說法,對於漢民族的鼓吹作用較大,而六角銅鈴跟螭蠱都在這裡出現不過是更加證明了再往前走的地方有問題而已。』
他把東西擺回原處,取出手機做了衛星定位,並在地圖上做下記號後,便繼續往前走。黑瞎子嚷了句真無趣後,也沒再多說。
兩人又繼續往前,然而這回前進不過兩個小時左右,行路便到了盡頭。眼前出現四公尺高左右,各自錯落的瀑布群,瀑布下邊連接著一個羽球場大小的水潭,水面碧綠,深不見底。
兩人立在邊上各自沉默著思忖接下來的去路,黑瞎子忽地低吟了聲,兀自往水潭的邊緣一處落葉浮木堆積的地方跑去,蹲在石頭上撿了根較長的樹枝在那水面挑勾著,張起靈站在他的旁邊只瞅了一眼,便直接把裝備往一旁的大石堆上一丟,脫下外衣噗通一聲直接跳入水中。
水花稍歇之時,一只爛糊不堪的牛皮包就給拋了上來,黑瞎子沒來得及閃,給砸著滿懷濕。把東西拿來細看,包裡就把生鏽的手電跟望遠鏡還有幾隻枝法使用的螢光棒,跟爛成一團的筆記本。
『有可能是同行。』
『看來是從上面沖下來的……』黑瞎子瞇著眼打量瀑布上方,『今天有辦法直接上去嗎?』
『不知道,』張起靈搖了搖頭:『看看便是。』他一轉身遂向瀑布水流稍小的地方游去,然而人游到瀑布正下方時,他身子忽然一頓,一下子整個人消失在水面上。
『張起靈?』岸上的黑瞎子一愣,不過他沒有立刻跟上,立在原處觀察了一陣,發現水面上沒有血跡也沒掙扎的水花,還思忖著是否有其他變異時,水花便忽然炸起在自己的腳邊。
『不用上去,路在下頭。』張起靈甩了另一樣黑糊糊的東西在黑瞎子的腳邊,一雙手就攀在石頭邊,等著黑瞎子的議論。
『上來再說。』
黑瞎子把人拉上來,扔了條毛巾給他,這方去對剛剛拋上來那黑糊糊的東西細看,竟是一條手腕粗的鐵鍊子,不過上頭全給纏滿了水草。
『水潭下面都是這種鐵鍊,從山壁下的亂石堆裡延伸出來,我沒有潛到最底,就這些露在外面的部分來看,我想遺存的地點就在這山體中,』他甩甩頭髮:『回去準備東西,重新下去找找還沒有坍方的路。』
『這是個好發現,可我覺得正路在上邊。』
『嗯?』
『瞧那,』黑瞎子拉著張起靈走到另一邊,他指著瀑布群中一個小小的,不顯眼的光線:『那是攀岩用的岩釘,一般來說上升用的岩釘會一路回收,現下還留在上頭的,是下降用的。而且這岩釘落的位置捨近求遠,感覺上不像是新手怕險,倒像是在行動不便之下不得不做的選擇。』
『你是指解子揚帶著吳邪出來時,有可能從上面下來?』
『極有可能,』黑瞎子點點頭,一手在空中比劃了些,又說:『但上下瀑布的落釘方式不易,如果那些釘子真是解子揚打的,那時間也很久了,不安全。咱先回去,把東西帶齊,盧卡那裡有個傢伙是登山的專家,讓他們跟著咱一起來。』

第二回入山,一行人的速度快上許多,半天左右已到瀑布底下。換過攀登的裝備,重打岩釘,幾個人便快速地攀上瀑布。然而登上瀑布之後,眼前的景色卻使得黑瞎子忍不住皺眉,那是一汪更加廣巨的水潭,水面平靜無波,沒看見任何水流的出入口,這裡就像個天然的聚水盆,匯集了天雨,再分流做山溪。
「難道路真的在下頭……」黑瞎子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判斷,但很快地又呢喃起否認自己的碎語,「周圍是峭壁,沒再有其他來路,那個岩釘又該怎麼說,他們究竟是從哪裡……」
「下水去看看就知道了。」張起靈讓人把潛水的裝備跟充氣的膠筏由瀑布下方拉運上來,一伙人聚在水潭邊一個月牙狀的石灘上休息一會兒後,便乘著膠筏檢測水潭下方的地形。他們的檢測工具算不上精良,卻也約略估出這個水潭的形狀當真是個巨大的漏斗,邊上能走的地方,水深不過及膝,可水潭中心的深度,繩子垂了十多公尺還觸不到底。
張起靈索性在岸上換過潛水的裝備,打算下水一看,黑瞎子本欲跟著一同換過潛水裝備下水搜查,可張起靈卻是搖了頭:「我下去找,你在上頭給我照應。」
膠筏入水潭中心,時不過下午三點,暑氣未褪,可張起靈躍入水潭時,卻也覺得水氣寒涼入骨,他在膠筏邊忖著如果黑瞎子的說法正確,解子揚當時是背著吳邪出來,那麼沒有潛水裝備的兩人脫出的水路出入口應該不會在太深的地方,但這個念頭剛過去,他看著自身這潛水的設備,還有膠筏條停靠的位置……黑瞎子為什麼會準備這麼周全呢?
他腦中閃過一個畫面,那是一片沼澤,他人立在沼澤之中,身後似乎有些火光還有些對自己的叫喚,這讓他忍不住在原處頓了一下,想了一些事情,然後決定轉頭看去──黑瞎子一派悠哉地坐在膠筏上頭抽菸,正對著自己的遲疑產生疑惑
「怎麼啦?」黑瞎子問。
「沒什麼。」
他忽然明白了,這世界上只有某一些人會刻意追上,而某一些目標卻也只能自己前往,黑瞎子走到這個地方,由其諸多的言行來看,張起靈知道對方其實獨身而行,而自己何嘗又不是如此?現在的回頭一看不過是確定了一事:走到這裡,吳邪並不在自己的身後,而在自己的前方,黑瞎子依然站在離自己不近也不遠的地方,不企圖理解自己、也未對自己說盡實話,一切就像他當初拿到吳邪留給自己的盒子時一樣,即便兜了這些路,所有人的距離還是沒有改變,其中的差別只在於,他有沒有這一份理解而已。
讓一切結束吧!
不管是吳邪、自己還是黑瞎子。
張起靈心裡這麼想著,身子一彎,便往水裡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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