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邪瓶】荒歌27螭蠱


27螭蠱

黑瞎子蹲在屍體旁,雙脣緊抿著,子彈雖打穿了屍體的頸部,流出來的血液卻非常稀少且濃稠,全然不像個新死者。張起靈也注意到這一點,不過他還是決定先檢視這個昏去的小姑娘的情況。
「不要緊張,只是昏過去,她等一下就會醒來。我用捏的,很輕,不會瘀青不會留疤也沒有後遺症。」黑瞎子轉過去咧嘴一笑,他當然收到來自張起靈眼中的冷然,擺手要對方收回眼中的責怪:「先過來看看這玩意吧!我等一下要做的事情這小姑娘不適合看。」
張起靈跟著黑瞎子的指引,來到這具屍體的旁邊,屍體身上雖然沾滿了血汙與泥巴,仍然可以看出該屍體穿著一套專業的登山裝,只可惜衣破如敗絮,手腳也完全乾縮分辨不出年齡,只能從體型上來判定,這個受難者應該是個男人。

在方才追逐的過程裡,他雖然跑在黑瞎子的前方,但光源的不足與不穩定,他後來追蹤的依憑是小姑娘的求救聲,還有那一張驚恐的臉龐,整個過程之中張起靈所採用的是一種既定印象,他先在林子中看見了那體形狀似猴子的石臉怪,是以在這個黑暗中再次看到那張石臉時,他直覺反應是同一個物種,加上手套遮蔽了部分的觸覺,在黑瞎子開口前,他並沒有注意到什麼不對勁。
張起靈將屍體全身上下摸過一番,希望可以找到一些訊息,只可惜這屍體除了手上有一串密蠟之外,沒再有背包或是其他東西可以來提供更多的訊息。這串蜜蠟的手鍊上配著一個小小的玉牌,職業病驅使張起靈仔細地審度這玩意,玉牌上的花樣並不花俏,磨工也略顯粗樸,但仔細一琢磨,這樣的組合卻不難發現一個事實……
「道上的人。」張起靈翻過屍體,用手電筒照著那張巨大的石頭臉跟屍體頸部的槍傷,槍口瞄於腦幹部分,黑瞎子射擊的角度稍微偏上,子彈若不是卡在面具裡頭,便可能鑲在腦袋中,而伸手觸探後,屍體本身雖不至冰涼,但溫度降低的速度卻出奇的快:「屍體有點奇怪,已經發僵了……」他看著黑瞎子,眼神依然淡然:「你……有動機表述嗎?」
「有,但是讓我們一個一個來唄!」
黑瞎子的嘴角雖然勾著笑意,可是眉頭卻散著一股焦躁的感覺。他就站在離張起靈有三步遠的地方,一雙手在自己的身上摸了半天,終於摸出菸來,可把菸叼在嘴上後,卻怎麼樣都點不起火。張起靈站得近,側眼看去,赫然發現黑瞎子的手正在微微地抖著,便不動聲色地取過打火機給對方點菸。
「謝啦,小傢伙……」
黑瞎子用力抽了一口,用非常緩慢地速度吐出煙,這在張起靈眼中看來失常的動作重複了幾回之後,他才把菸捻熄丟在一旁,低吟一句:「沒想到我記憶力也變差了……」
「什麼?」
「沒什麼,」黑瞎子急忙搖頭,取出一把小刀子在手上拋玩著,他讓張起靈往自己後頭站一些,「有些東西我一時忘了,不過現在想起來了。」
黑瞎子說著便把那屍體翻過來,抓在面具的邊縫之上,扯了幾下,發現面具已與肉長在一塊,便換上膠料手套,刀子沿著接縫便切了進去,頓時一股腥臭的血味漫在空氣中。
張起靈站在後頭愣了一下子,第一個反應先轉過頭去,見那小姑娘還昏著,才過去扯黑瞎子的手:「你在做什麼?」
「悠著些,別沾到血。」黑瞎子用手臂示意張起靈別碰自己,「我先來跟你說這大石臉是什麼玩意,剛在廟裡咱都想岔了。」他轉動手上的小刀,用力一撬,石臉面具便血淋淋地自人臉上被黑瞎子給取下。取下來的面具裡邊附著臉皮的血肉,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其外部的樣式與山神廟裡的如出一轍,而內部卻有個巨大螺旋狀的突起物,突起物上有一個小黑孔。
「瞧,這東西不是殉葬品,而是一個叫做螭蠱的玩意。」
黑瞎子笑著,手上的動作已經穩定許多:「厙國本屬於西王母國東遷而有的分支,現在常講的蠱術或者蟲術,多數是源起於這些外族的巫術與祭祀之中。」
他敲著那突起的螺旋物:「養蠱人會把休眠中的螭蠱安植在這個螺旋體之中,有需要的時候再把它們弄醒。這東西跟鐵處女很像,是類似刑具的玩意,讓戰犯戴上它,這突起的口器就是塞到嘴裡的,蟲蠱會從人類的口腔進入……」
黑瞎子比劃一番,用手上的刀子去挑開屍體的嘴,可翻弄了一下沒有發現,便急急轉過身子要搶張起靈手上的面具:「離那面具遠一點,蟲子沒死在裡頭!」
「嗯?」張起靈正捧著面具打量,不過是一個發楞的瞬間,面具竟然已經貼到自己的臉前,像自己有生命一般,發出極大的力量與張起靈的手勁抗衡著。
他一時間制不住這個面具,但也不慌,腰身下放,身子一側,順著面具的衝力直直地讓那東西砸在地面,單手就把石臉面具給按制於地。
「螭蠱有自主的攻擊性?」
黑瞎子點點頭:「螭蠱公母各有不同的用處,母的螭蠱沒有攻擊性,只會在宿主的體內產,把宿主的內臟當作食物,當宿主體內的蠱蟲吃食完這軀體的養分之後,便會以成蟲的姿態縮回頭顱內部進入一種休眠的狀況。」
「這麼說來,山神像的頭,其實是螭蠱的……」張起靈斟酌了用詞「收藏罐?」
「我猜想它本來是,不過幾千年前的事情就瞎猜個大概唄!」黑瞎子用手電筒照了地上那具屍體,又說:「公的螭蠱具有主動攻擊性,會主動尋找宿主,並且控制生物的大腦神經,使人變得狂暴且具有攻擊性,由於當時的戰爭以步兵戰為主,厙國的人會替戰俘或者野獸配上這種面具,將他們訓練成戰鬥的士兵。」
「那麼剛剛看見的石臉猴子……」
「估計是厙國滅國後,失去蠱師操控的蟲子沒死透,幾千年就這麼活了下來,開始自己找宿主後的下場。」
張起靈聞言皺眉,讓黑瞎子退開一些,慢慢地鬆開手上的力道,趁著那石面具還沒反應時,一把將面具翻過來,右手二指發力,直接探入面具後的嘴洞中。黑瞎子一句噁心還沒來得及罵,張起靈右手一拉,一甩,一條腥紅色黏呼呼的長蟲就被摔在地上不停地蠢動。
「就這個?」張起靈瞇起雙眼打量這一隻血紅色的蟲子,他一手壓著蟲身,另一手去按著蟲子頭部正在伸縮的口器。
「噁心,別玩。」黑瞎子作勢就要把蟲子踩死,張起靈及時阻了一下,解下自己手套,拿出刀子仔細擦過後,在手指上切開一個小創口,鮮紅色的血珠一下子就冒了出來,張起靈舉著自己的手緩緩靠近,本來奄奄一息的蟲子,忽然發了狂似地在地上扭動,拚命地往張起靈所在的反方向逃走。
「有效,不構成威脅。」張起靈挑眉,舔了舔自己的傷口,起身一腳踩死螭蠱,才轉過身子正對著黑瞎子,「那麼這個人呢?你認識?」
「算認識……」
黑瞎子雙手環胸側著頭沉默了一陣子,張起靈也不催促他的沉默,只退遠了幾步,讓出一個小小的空間給對方,被禮讓者從張起靈的舉動中解讀出質問的意味,踢了地上屍體幾腳後,才娓娓說來兩年前的遭遇。
一如黑瞎子對張起靈的自我表述,這些年裡,他試圖來秦嶺這個地方許多回。大多數他踏足這裡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唯獨兩年前那次,純粹是一場誤打誤撞的意外。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要前往的目的地即是自己尋找已久的華胥國,一如往常地,在鐵筷子的牽線之下,給人入一伙香港來的隊伍。
他一如往常純粹地提供知識與技能,在這秦川八百里的盜墓一級戰區之上,黑瞎子一路沒有多想,直到他聽聞了隊伍中的嚮導提及了一本名為《河木集》的殘篇,黑瞎子對這本書並不熟悉,正確來說,他一開始並不曉得這是一本書,只在解子揚散亂的筆記中見過這三個字,然隨著隊伍行進中的討論,他腦中本來平行的兩條線便慢慢地有了交集。
「他們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去找的是厙國,只曉得在《河木集》中曾經記載了秦嶺之中埋藏著一個油斗,這斗裡的東西,你想它有多好,它就有多好……這不就是許願神樹跟物質化的力量嗎?」
黑瞎子說著,又踢了地上那屍體一腳:「這傢伙是當時帶我們進斗的嚮導,他自己說過他很久以前來過,我們就跟著他說的走,一開始走得很順。」他的手在空中比劃一下:「根據《河木集》還有這個嚮導的說法整理下來,青銅神樹本身是一個巨大的棺槨,以先祖的屍首為信仰的中心,所以那是一個斗也是一座祭祀場。整個地宮的建造以許願神樹為中心共分為三層,以我的理解,原始的地宮應該只有兩層,畢竟青桐樹的概念仍然是柱,通天祭祀的東西,不會建造在封閉的地底,最大可能是他建在山谷之中,因為地殼變動跟坍塌的關係,被封在山體之中。」
他說到這裡,情緒的轉折雖然很微小,但張起靈還是捕捉到黑瞎子語氣中很微弱的嘆息。
「當時我們的人找到一個盜洞,整個隊伍順著走入山體內。我認為我們還沒進入地宮的中心,只在外圍打轉。不過那個地方已經有螭蠱的存在,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那裡已經在許願神樹物質化的影響範圍內。」黑瞎子吐了一口氣,沉默了一陣,然後聳了肩,笑道:「我跟你說過的,來這裡最要緊的是先管好自己的腦子,但這可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我只能確定、百分之百的確定,」黑瞎子彎下腰來,托起地上的屍體往落葉堆中扔去,又拿起那石臉面具往樹林中用力一拋。
他說:「那一次,只有我一個生還者。」他說到這裡,便沒有再繼續的意思,指了指樹林外頭:「先出去吧!聲音過來了,村裡那群人應該是在找這個小姑娘。」
張起靈本有其他問題想問,但聽聞外邊動靜越來越大,索性放棄,並搶在黑瞎子動手前,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姑娘:「帶路。」
兩人一前一後地在林子間走著,本來以為跑了好段距離的路,實際辨識方向後,發現離主要的山道並不遠,走沒多久便能看見林子外點點的火光。兩人順著火光走出樹林,只見十來個村民在山道上進行搜尋的行動,沒有注意到他們。
黑瞎子先打了呼哨,引起幾個人的注意後,領著張起靈笑著走過去,並搶在對方開口前笑道:「你們這兒的猴子還真撒潑呢!我跟我哥兒們半夜出來哈根菸,沒料著你們這的猴子也愛這味,就跑來跟我搶。」又指著張起靈懷中的小姑娘:「這娃兒又是誰家的呢?」
這時村支書慌慌張張地從人群之中探出頭來,指揮著幾個山民去把張起靈懷中的小姑娘給接過來後,才對著兩人陪笑道:「這……您們外地來的不曉得,這裡猴子野,山裡要沒東西吃時,是會跑進村子裡搶東西。天色晚了如果還要出村子,身上都要帶槍,要不很容易給猴群攻擊。」
「搶糧就算了,也搶姑娘嗎?」
黑瞎子指著那小姑娘,村支書無奈一笑,只道是意外,轉身就嚷著要山民回村。黑瞎子也不急著多說,只等著一伙人都回到村裡後,搶在村支書要進屋子前一把攬上對方的肩,一根菸就立刻塞進對方的嘴裡:「我瞅貴寶地的猴子各個樣貌奇特,大哥有沒有興致給小弟洗洗盲呢?」
那村支書聞言身子一震,可他多少是見過世面的人,指著屋子後頭,低聲道:「這裡不好說話。」
他領著兩人走到屋子後邊,抽著黑瞎子遞上的菸,抓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沒什麼,這是咱這村裡古老的傳說,就怕你們城裡人聽了覺得不科學。」他吐了口白煙出來:「猴患是這裡長久以來,一直有的問題,普通的猴子也就偷偷糧食,進村子裡來搗搗亂,沒什麼大礙。」
「那我今天山裡可是看見了比較特別的猴子呢!」
村支書搖著頭苦苦笑了,說他自己十多年前剛到這村子時也不習慣,第一回看到的時候被嚇得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緩過來:「這村子有時候會出現人面猴來村子裡抓娃兒入山或是入山打獵的人無故在山裡失蹤,過了一陣子,就會有人看見失蹤的人在山裡活動,不過臉上都帶著那石面具,這村子裡的人總認為這是山神抓人入山裡當差。」
村支書的聲音忽然壓低了下來,說道:「不過這是村裡的說法,我是不信的,可是老闆您們要待在這兒,我也走不開,就別多問,您也曉得這種地方……」
聽到這裡,張起靈向黑瞎子使了眼色,兩人心中已有底,畢竟偏鄉小村之中,村俗與傳說本身就是一切法律的根基,也許螭蠱對這個村子來說還有其他的意義或者其他的變形,但那最好是他別過問太多的。於是他笑著從口袋裡掏出張票子往村支書胸口的口袋裡塞,只笑說:「入境隨俗,這段日子咱啥也不懂,還要麻煩大哥你要多關照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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