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邪瓶】荒歌26魈鬼


26魈鬼

車子可以安全行駛的路段僅開拓到他們一開始休憩的山村而已,接著再往裡頭前進,雖算不上原始林地,不過也沒穩固的石子路,僅有竹子混木料與石塊搭出來的簡易棧道,村裡的人走得習以為常,但這卻使有大量裝備的黑瞎子一行人略顯困擾。
大夫同黑瞎子商量過後,索性僱了村裡幾個青年來當挑夫,一批一批把東西挑入山裡,其餘小樣裝備,就自己背著,跟著領路的山民前進。
張起靈慣性地走在隊伍末端,細細打量周圍的山路景色,黑瞎子本對張起靈自行落後的行動有所遲疑,但階段性領隊的責任還在,也只得任著對方去。
約莫走了一上午,村子還沒到,一行人在附近採藥人搭建的草棚裡休息,張起靈得空在附近轉轉,轉沒多久,目光忽給混在竹子下方讓樹根包得扎實的石塊給吸引,他蹲下身子仔細察看,雖然經過風雨摧殘,但張起靈仍然發現這一帶的石塊之上都有淺淺的紋路,他自己揀了個靜僻處,小心翼翼地刨下包覆在石塊外的植被,仔細觀察。



「發現什麼?」黑瞎子的聲音忽然自後頭竄出,張起靈沒反應過來,一隻大手便從自己的臉頰旁邊擦過,一把取下他手上的東西。
「墓碑碎塊,明清時期。」張起靈說道。
「這裡還真多這玩意,那草棚你仔細看過沒?」
「桌板是棺木。」
黑瞎子點點頭,相當滿意對方的觀察力,他引著張起靈往山林的邊上走,不一會兒來到一個十來公尺的小崖邊,崖下就是條山溪,黑瞎子三兩下就往樹上爬去:「來這裡。」
張起靈跟著爬上,在樹上的視野更加開闊,順著黑瞎子手所指引的方向,溪流一路蜿蜒至深山之中,一個小小的村落就靜靜地鑲在這條溪流的邊上。
「傍晚左右就會到達,不過我們兩個要再往裡頭去。」黑瞎子指著村子後頭一大片的蒼鬱:「年代太久,又沒有經過大規模的破壞,林相正常,完全看不出來可能是哪一區有問題。」
張起靈瞇著雙眼跟著眺望,這種情況並不罕見,相反地對他們來說這種情況是家常便飯,只是在以往這種行動他們有的是大批的人力,可以進行有規模的搜索,而今只有兩個人,還有不完全的資訊:「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張起靈是明白黑瞎子的顧慮,雖然說有水路可以作為前進的標的,但是下地掏沙的行為中,他們極少會把全數的精力灌注在孤立的線索之上,倘如某些因素使水路無法前進,勢必要在這茫茫山林中尋找其他的出路,但……
「可以找到的。」
他的語氣淡然,這說來是有諷刺性的,張起靈他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得天獨厚的地方,就是自己在正常的狀態之下,擁有無窮的時間可以來消磨與追求自己熱切的目標,如果黑瞎子取得的資源可以維持三個月,那麼自己大可花費三年甚至於三十年來尋找吳邪當年的行蹤,藉以來還原那個不確定的形象與答案……這在理性之上看來是不切實際的,但是張起靈並不是一個會在乎普世理性價值的男人。
預定駐紮落腳的村子位置相當偏僻,生活自給自足之外,平時就靠打獵跟採藥,再趕去市集換些物資,整體來說,村子裡雖然有水有電,但開化度不高,尤其是醫療資源相當貧瘠,是以對方聽聞黑瞎子這一伙掛名為行醫團的到來,顯得相當開心。當天晚上整個村子善意且熱情地招待這一伙外來者,村長除了領人清掃出三間空宅子供與使用之外,招待的筵席更是喧騰到晚上十點方告終。
時間約在晚上十二點左右,村子裡頭已經漆黑一片,黑瞎子輕手輕腳地走進自己與張起靈休息的房間,本躺在床上休息的人,感受到來人的氣息,翻身而起,打量著在行李間穿梭的黑瞎子一番,問:「去哪?」
「有些東西我有點好奇,」黑瞎子抽了把手電筒拋給他:「整理一下,出去看看。」
兩人各自帶了防身的東西,張起靈本想帶上自己的刀子,不過黑瞎子認為那東西太醒目,山民熱情歸熱情,卻也剽悍得很,引發誤會沒有好處。最後塞了一把裝上消音管的手槍到張起靈的手上做結。
山裡的光害少,月光分外明亮,兩人沒用上手電,藉著月光的照耀,順著村子東邊的小路,快步竄入山中,張起靈的心裡雖對於目的地存有疑惑,還是決定維持沉默跟在黑瞎子後頭,兩人在山間沒有走多久,一間破舊又古老的宅子就出現在林木之間。
宅子雖然破舊,但不難發現附近的雜草並不多,肯定有經過定期維護。宅子的樣式是明清式的建築,大門之後有個小庭院,接著就是主廳。
「吃飯的時候聽幾個老獵戶提起,這村子的信仰除了家中的祭拜跟水神中心之外,就是這座山神廟。」黑瞎子進了山神廟的主廳後才把手電筒打開,四下張望一番後才說:「小民宅改建的吧!」
山神廟的規模不大,走沒多少步就把宅子給繞完,兩側的廂房裡空蕩蕩的,堆放著雜物,門窗之上結滿蛛網,整宅子裡只有正廳分外乾淨,裡邊的擺設也簡單,就一張木案一爐香,上頭擱著供品跟浮灰的水酒,因為屋子本身不大的關係,兩把手電筒也就把這照足了七八分的亮度。
桌案的後頭先連著一個略高的石造平臺,更後邊才是靠著牆,平臺之上就擱著尊個子約莫一米四高度的獨腳雕像,這雕像的相貌猙獰,型態古怪。
對於普通的文史工作者來說,信仰塑像的存在向來傳達著文化的變遷精神,對於理解一個未知的區域有很大的幫助,由於兩人在某個程度之上,也是個文史類的工作者,忖度這山神廟也就這玩意可能有文章,自然是把觀察的重心放在這上頭。
神像的基本型態像個人,卻又給人相當詭異的感覺,一來是這個塑像的頭與其肩膀完全不成比例,有常人頭顱的兩倍大小,二來是這個「人」的形象雖然是站姿,卻不是完全直立,肩膀高聳,背部彎曲成奇異的形狀,看來是擬獸的型態多一些,雕像的手如枯爪,手抓一根長長的木拐子,只有一條枯瘦的腳,腳下則踩著一個孩童。
「山魈?」張起靈端詳了一陣,低聲拋出這個問題,但其含有六成的疑惑,又補述:「形如小兒,獨足向後……這兩個特色看起來是《抱朴子》中所形容的魈。但山魈這存在在大多時候還是被當作山中的精怪、魑魅魍魎之流,很少升格為神。」
「信仰跟傳說這東西,在各地都有很大的差異性,但本質上都是對自然現象或者其他生物的解釋,也許這裡……」黑瞎子歪著腦袋打量眼前這個雕像,忽然低吟了一聲,直接翻上桌案,套上手套就對著這雕像的巨大石臉動手動腳。
「這東西不是一體成形的,頭跟身體的石料還有受蝕情況不一樣……」黑瞎子招呼著張起靈上來,「嘖,卡死了。」
「我看看。」
張起靈跟著跳上桌案,繞至黑瞎子的對面端詳著這個石臉,果然在雕像脖子的地方有一條極小的接縫。他伸出右手奇長的二指在整個石臉上來回摸索,突然皺起眉頭,轉到雕像的正後方,取出腰上的小刀刨下一小層石料粉末,灰色的石料粉末之下,赫然出現了咖啡色的物料,張起靈琢磨幾番只說句是陶土就打算強行將整個雕像的頭顱給拆下來。
「你等等,別這麼沒公德心!」黑瞎子見狀急急地抓住對方的手腕:「我挑這時間來就是不想給人發現咱在玩他們的神,你還直接搞破壞。」
「不然呢?」
「你有嘴,先用說的。」
「這可能是殉葬俑。」
張起靈甩開黑瞎子的手,拿起刀子在石臉的正面、側邊各自刮刨一陣,發現只有側邊與後邊的部分覆有石料粉末作掩飾,他便在雕像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用刀柄敲砸出小小的裂痕,再用刀尖挑下陶塊碎片,在碎片之下赫然出現稀疏的黑色毛髮與白骨。
「利用人類或者野獸的頭骨,在前面鑲上這個面具,再把後腦用陶土封住,作為陪葬品。」張起靈繞到雕像的前端,仔細地看著這張石臉,撫著上頭的刻文說道:「面具上頭是卯刀紋跟大雲紋的組合,這是商代晚期的作品,如果是那個時代,這種殉葬模式不意外,這一代還有其他的山神廟嗎?」
「嗯?你想做什麼?」
「依照解子揚跟吳邪的說法,這裡會有偶發性的山洪,這個殉葬俑極有可能是被山洪沖出來後,才被與山神的形象做結合,如果有其他……」
張起靈話正說到一半,外頭忽然傳來幾聲槍響,兩人對看一眼,立刻衝出屋子。兩人在這屋子裡並沒有經過太久的時間,這過程之中,外頭並沒有什麼動靜,可隨著接連的槍響後,本來安靜黑暗的村子,竟在這一眨眼的時間裡變得燈火通明,且嘈雜萬分。
黑瞎子伏在山神廟外的林子中,用望遠鏡朝村子的方向看去,只見村子裡多數的男性扛著獵槍、尖銳的農具或是高舉著火把在村子的外圍繞走,黑瞎子本來擔心是否是留在村中的大夫一行人遭到變故,自己與張起靈兩人成為漏網者,可後來發現村民的舉動比起追捕,更像一種防衛。
「他們好像在驅逐什麼東西,大概是有什麼東西跑進村子裡了……」
張起靈接過望遠鏡看去,眉頭緊緊皺起:「回去看看。」
黑瞎子怕與村民正面遇上會有擦槍走火的意外,刻意拐了另一條路子回去,兩人跑了一陣,走在前頭的張起靈猛地止住腳步,並示意後面的黑瞎子不要出聲。
「怎麼了?」
黑瞎子用氣音詢問,張起靈沒有回答,只伸手將兩人的手電筒按滅,另一手摸上腰上的槍,黑瞎子是一個反應素質良好的人,見張起靈的動作如此,隨即放輕自己的呼吸,刻意地忽略了村子裡的躁動之後,跟對方一起側耳於樹林中的動靜。
幽暗的樹林之中不斷傳出沙沙的聲響,然而此刻無風,斷然非是風所引動,且聲音的來處紛雜,或近或遠,或高或低,卻又沒看見獸類在黑暗中會發亮的雙眼,只見片段的黑影晃動。
「開手電,」黑瞎子拍著張起靈肩,又把槍枝上膛:「小心點。」
張起靈遲疑了一下,遂將手電筒打開,那是一瞬間的事情,在手電筒慘白的光線中,林子間浮出了一張張巨大又猙獰的慘白臉孔。
兩人同時間愣住,然而其中最靠近張起靈的那一張大臉,驀地發出一聲怪叫,作勢就要撲上,黑瞎子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低喝一聲:「維持照明,蹲下!」隨即扣下扳機,但連打了兩槍,只稍把那張巨大的石臉逼退,不過這兩槍的時間也夠讓兩人判斷眼前的情況,那巨大的石臉仔細一瞧竟與山神廟裡的塑像長得一模一樣,黑瞎子隨即想到面具的事情,槍口往下一挪,再次扣下扳機,那石臉大叫,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血味,林子間無數的石臉立刻竄入山林中消失無蹤,徒留兩人在原地。
「看來山神的原形不是殉葬俑這麼簡單的東西……」黑瞎子蹙眉,蹲下身子看著地上的血跡:「看那體形跟動作,應該是猴子類的野獸。如果單就魈的概念來講,那本有可能是猴子或者狒狒的形象轉化而成,可是那個面具太沒道理了,猴子的平均壽命在二十年左右,再怎麼誇張也不可能從商代一路活到現在,難道守陵民族馴養守陵獸的情況真的存在?」
「不可能,」張起靈立刻否決,不過他語帶遲疑,畢竟他自己的家族就存有類似的組織,而他自己的身分也是一種極為尷尬的地位,是以他選擇性地忽略掉黑瞎子高高挑起,那略帶質疑的眉頭,說道:「中國是大陸型國家,這裡也沒有足夠惡劣的自然環境像是雪山或沙漠來形成孤島環境,再怎麼偏僻的地方,人煙跟現代文化都有可能到達並加以開發,如果是馴養守陵獸或是守陵獸族自行繁衍的話,不會有面具這種含有祭祀概念的東西出現,前者太招搖,後者是完全不可能。」
兩人還沒把情況討論出結果,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尖銳的求救聲,那是女孩子的聲音,且喊的不是普通話,是陝西的方言,黑瞎子愣了好些,張起靈遲了一點,會意過來後,便循著聲音往林子裡衝過去。
「你要做什麼?」黑瞎子急忙扯住他。
「救人。」
張起靈反手切開黑瞎子的箝制,對方嘖了一聲,拆下手槍的消音管,對空鳴了一槍之後,隨後跟上張起靈的腳步。
「妳在哪裡?」張起靈試著用不太標準的陝西話喊了一聲,不一下子,那女孩子的聲音又再次響起:「我在這裡,快救我!」
兩人循著求救的聲音追上,手電筒的光線在黑暗的樹林中不安地晃動著,兩人仔細地注意四周是否還有石臉猴的出現。
「救我!」女孩子的求救聲瞬時換了個方向,黑瞎子索性對著聲音的來向開槍,林子中立刻傳來更大的騷動。張起靈立刻會意,追逐的過程中故意製造出很大的動靜,並在紛亂之中細細聽辨聲音的來向。
兩人追著聲音跑了一陣,終於追上發出求救訊號的人,那是一個十來歲左右的小姑娘,正給一團黑影扛在肩頭上跑,黑影查覺到兩人的接近,身形頓了一下,轉過來赫然又是張猙獰石臉。
黑瞎子即刻罵了聲死猴子,而那姑娘看見兩人,彷彿看見了希望,激動地揮著雙手大聲哭喊著,他一眼就認出這個姑娘是一開始在村子口幫忙接待的人,那姑娘也認出了兩人,即刻改著用普通話哭喊:「兩位老闆救救我,我不要去當山侍!」
張起靈一邊跑著一邊對黑瞎子說:「打關節活捉,我要救人。」
「別讓它往樹上去。」黑瞎子左手抓著手電筒,架在右手下維持穩定度與照明:「小姑娘妳別亂動,傷著妳就不好了。」說著就扣了三下扳機,直直地打在石臉怪的雙足之上,石臉怪受傷之後重心不穩,步履開始搖晃,張起靈縱身跳起,自其背後補上一腳,順勢把那個小姑娘撈起,往黑瞎子的方向丟去後,隨即掐住那石臉怪的肩膀,手一發力拆卸下石怪的肩膀,那石臉怪嚎了幾聲,倒在地上不住地扭動著身子。
「黑瞎子你過……」
張起靈轉過身子,正要開口,卻發現本來還在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昏了過去,讓黑瞎子放在一旁,這畫面立刻讓張起靈架起所有的警戒,不過他的質問還沒出口,黑瞎子卻直接無視他凌厲的眼神,面色沉重地繞過張起靈來到那石臉怪的身邊蹲下。
「黑瞎子?」
張起靈叫了一聲,不過黑瞎子沒有理會他,只慢條斯理地把消音管裝回手槍之上,把槍口對著那石臉怪的後頸,扣下扳機。一聲很微弱的悶響後,那石臉怪就縮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這不是猴子,」黑瞎子這時候才站起來,他轉動手電筒引導張起靈的視線,低聲說道:「是人,是個兩年前就應該死在這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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