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邪瓶】荒歌22黑瞎子之二


22黑瞎子之二

「那你死心吧!那兩個小少爺當年走過的路已經塌了,進不了那個鬼地方。」黑瞎子不屑地哼了一聲,對上張起靈略帶訝異的眼神,補說道:「沒唬你,我去過。」
「路能不能走我自己會判斷,我只希望你可以把解子揚的資料給我,其他的我不會麻煩你。」
此話一出,客廳裡的氣氛即刻進入了沉悶的狀態,兩人沉默了一陣誰也沒開口,最後是黑瞎子先退了一步:「緩著些,別這麼急。」他嘆了一口長氣,在原地猶豫好些時候,才走近張起靈的身邊坐下,「聽我說一下吧!」


「這七八年之內我一直試著要找到解子揚口中那個位在秦嶺中的斗,我跟你的想法很像,我認定那是華胥古國的遺存。但很可惜我失敗了很多回,一直無法到達目的地,前年我混在其他人的隊伍裡要再去那,那是最靠近遺存中心點的一次,但出了點事,同行的人全歇了,只剩我一個回來。」
「先來講講華胥古國這玩意,」他看著張起靈,雖然隔著墨鏡,張起靈仍然可以感覺到墨鏡後的眼神並不輕鬆:「厙國,也就是傳說中的華胥國,最早出現在《列子》〈黃帝篇〉中,是黃帝夢遊時所到達的理想國度,同樣的東西後來被轉化在《三言二拍》這小說裡。你也曉得,盜墓這行當,傳說與神話都要併入訊息考量之中,我想所謂的夢的理想國,這種文學轉化出的形象,說不定指的就是他們所說的許願神樹。我手上除了解子揚給我的資料之外,還有我自己這些年整理下來的資訊……」黑瞎子說到這裡,臉色沉了下來,清了清嗓子:「我不覺得你現在的動機可以支持你在秦嶺之中安然活著,所以朋友的立場上我不建議你去。」
張起靈有點不耐:「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不曉得,我只能說由環境來論的話,那裡並不險惡,它考驗的不是你的體能,而是心理素質。」安靜的氛圍在兩人之間流動了好些,黑瞎子這才又比了一個三的數字:「接著問題三來了,你覺得許願神樹是怎麼樣的存在?」
張起靈聞言頓了一下,他本以為黑瞎子會與自己繼續繞話題或是擺明答案,不會這麼快又直接但是細碎地切入技術資訊層面的主體問題,但他看對方的神態不似玩鬧,側頭忖之,便開口:「吳邪與解子揚的定義應該是錯的,那東西恐怕不是樹,而是一種叫做柱的祭器,這個斗應該不是單純的陵墓,特定埋葬某人,它恐怕是古時候的祭場。」
他指著黑瞎子手上的銅鈴耳環:「吳邪的筆記之中提到,他們在秦嶺之內遭受到燭九陰的攻擊,還有一些奇異的現象,他們認定那些是許願神樹所造成,不過我不覺得這東西真的存在。」斟酌用詞之後,他又說:「這是鈴鐺的影響,六角銅鈴的聲音可以使人產生幻覺。不管吳邪或者解子揚,他們都不是專業的盜墓賊,誤判的比例占很高。」
「你就這樣子瞧不起那兩個小子?」黑瞎子毫不客氣地笑出聲:「雖然我一開始也是跟你有一樣的想法,但事實上我們是錯的。」
張起靈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許願神樹真的存在?」
「不,我跟你一樣不覺得那是樹,但我要說的是,那個地方在各方資料的推敲之下,就是夢之國度──華胥古國。」黑瞎子坐挺身子,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才說:「夢之國是一切理想的化身,也就是當心想事成這種事情真的在那個地方存在的時候,你所知道的,那些由吳邪紀錄下來的怪誕事件,也都是真的。」
「比方說物質化?」
張起靈對於這概念存在的合理性本有相當程度的懷疑,山怪妖鬼之類的存在,張起靈很容易去接受,他把那類存在界定成一切未知的事物,或許天地之氣所聚藏於某處時,真的會有些異象發生……可是這些東西皆與物質化並不相同。
在吳邪的筆記之中,有一小段解釋物質化的片段,張起靈對其抱有很大的懷疑,因為他不能理解經由人的意念(而非自然的選擇)來憑空出現這個物質世界已存有之物質的概念,但是在吳邪與解子揚的面前他並沒有提起過這點,他搖搖頭:「這太超乎常理,甚至於說不可能。自然可以造就未知,但不可能憑空造就非原料的已知。」
「你都能長生不老了還有什麼不可能?」
「……」
黑瞎子一句話立刻堵住了張起靈的思維,確實,以他的經歷來說,自己已經證明了一種逆天的奇蹟,然他不及多想,黑瞎子又說:「你既然曉得物質化這個東西、也見過解子揚,那你應該知道他與一般人有些不一樣的地方,物質化是真的存在的力量,遠超乎你的想像。」黑瞎子抿著嘴脣,良久才說:「我體驗過,那是真的存在的。」
張起靈抿著嘴脣沒有說話,他不是不明白解子揚身上的異狀──不老、進行式般的記憶衰退,但那些他沒有見證過的,要他直接去相信,張起靈仍然是有著抗拒的,只偏了話鋒:「出事了?」
黑瞎子這次沒有接到張起靈的疑問,只說:「問題四,張起靈,我現在告訴你物質化的祈願力量是真的存在的,而且那裡不適合你不以尋求回憶為目標而前往、那裡是具有極大危險性的……那麼現在,不是為了回憶,只是單純想去走走的你,仍然想要去秦嶺嗎?」
「……」
對方的問題一時間把張起靈逼向死角,他是不懂黑瞎子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行動有如此詭異的標準,不過他也認真地把問題對自己問了一回,但他將問題轉換了一些便是──即便這只是場猜測,自己仍然覺得走過吳邪的路,就可以明白吳邪究竟在想什麼嗎?吳邪的存在,與自己的回憶是有等值的重量的嗎?
很可惜的,張起靈給不了自己答案。
即便他想了一堆立場來使一切合理或者重新闡述,但是他理性上明白,自己完全合理化不了心中那股紛亂的思維──他無法理智地歸類吳邪與齊羽這個雙面性的存在,但同時,他也不想把自己的掙扎告訴任何人。
「瞎子,」他喊了對方一聲,「把資料給我,我自己會有決定……我只能告訴你,我想讓某些事情畫上句點而已。」
「只要資料是嗎?那我辦不到,」黑瞎子身子一斜,靠在沙發之上,他看著張起靈瞬間凌厲的眼神,擺手說道:「別衝動,想要硬搶的話你不見得可以占到上風。」
「條件?」張起靈說:「你要怎麼樣才肯把解子揚的資料給我?」
黑瞎子淺淺一笑,轉過身子,相當貼近張起靈:「我說什麼都不會把資料給你,然後讓你自己跑去那個地方。」
張起靈冷瞧了對方一眼,站起身子轉身就要走,可是對方一句話卻又立刻拉住他。
「但我可以讓你跟我一起去。」
「什麼意思?」
「我剛剛說過了,那個地方不適合現在的你去……但不管你去不去,我都必須去一趟秦嶺,我主觀上也希望你可以來幫我,不然我怎麼死的我都不曉得[1]。」黑瞎子推著自己的眼鏡:「所以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你自己去──用你自己的資料好好在秦嶺上頭打轉,你能力到哪我曉得,花個幾年找出可以進去的路不是難事。」黑瞎子悠哉地打開自家的電視,襯著電視節目的笑聲,緩道:「或者你讓我帶著一起去……當然了,你還有第三個選擇就是不要去,我個人最推薦你最後一項。」
「我跟你去,」張起靈沒多想直接開口回答,他凝視著對方,可惜看不出黑瞎子的意圖,卻也無法從對方的身上取得更多的消息,「什麼時候要走?」
「唷,跟小三爺扯上關係的你還真是什麼都容易妥協。」
他笑著說他原本以為張起靈會對自己發動攻擊之類的,但他的玩笑話在看見張起靈的眼神後,也便乖乖作罷,只拍拍一旁的椅子,示意對方坐下:「別火,去那地方需要一段時間的準備,不是像你想的拎個背包就好。要知道走在咱前頭的不是前輩高人,而是兩個專搞破壞的菜鳥。」
黑瞎子反手自桌子下的抽屜拿出一張地圖,上面已經有密密麻麻的標註,他甩手就往張起靈的面前丟:「打叉的地方是路壞了,打三角的是多設了檢查站的。」
張起靈扯過地圖一看,同時打量著黑瞎子,只見對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行動,自己拿出手機連絡起事情:「我是黑瞎子,計劃有變,加一員,裝備多準備一份。」他嘀咕了一下,又說:「不,時間不要延遲,維持原樣,十天後會合。」
張起靈坐在一旁,看了手上的資料知道黑瞎子是說什麼也不會把解子揚那份一手資料交給自己,索性去側耳聽著對方的談話內容。幾通電話來去之間,張起靈就聽了包含方言至少三種以上的語言,等對方結束了通話之後,張起靈的臉色也越發沉重起來:「你是筷子?」
「不,我沒這麼大的腕兒,不過你別擔心,我們也不是被夾的,只是我需要的幫手有點多。」
「是裘德考的人嗎?」
「或者說他的朋友、競爭伙伴之類的。」黑瞎子站起身子,去拿了自己的筆記型電腦出來,坐回原處:「現在在國內活動的資源開發公司不只他一個,這回是跟我……」他說到這兒,有點拿捏不住用詞的精準:「這老闆跟裘德考是同一個教會出來的,在國外有些交集,賣我人情,我還得活著出來還債。」他點開一張照片,是一個瀑布水潭的景致:「去華胥古國要走水路,穿過地下河進入祭祀場,只有我們兩人的話,沒辦法帶這麼多的裝備進去,要是出了意外就會困死在裡頭。所以我們必需要有後援隊伍,不過實際上會進入遺存範圍的,也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他們不會進去冒險。」
黑瞎子又點開了幾個資料夾,裡頭放置的都是很細微瑣碎的資料,關於整個華胥古國的揣度還有許願神樹的資訊。張起靈一邊看著,邊與黑瞎子討論並進行修正。
這看來是紙上談兵的事情,對於他們這些盜墓賊──尤其是經常單幹或是肩負領隊責任的人來說,是不有趣、卻也不能省略的事情。題外一說,黑瞎子個人最痛惡的,便是把冒險當有趣的人,雖然他相當享樂於每個下斗時的刺激與未知,但那種享樂大多建立在他自己有相當的準備之上。
兩人逐一討論細項,當他們把整體行動路線重整修正完畢之時,已是深夜兩點。黑瞎子瞄了掛在客廳上的時鐘,又看見從昨天開始就被自己丟在客廳一角的行李箱,撇撇嘴,把電腦收著往桌上一擱,就準備要去收拾殘局。
「你隨意,沙發可以是你的,不要動我的資料就好。如果你讓我發現你拿了我的資料就想自己開溜,」黑瞎子比了一個開槍的動作:「就別讓我在陝西看見你。」
黑瞎子轉身就消失在張起靈的視線之中,被留下的人望了天花板一眼,身子一歪,直接躺在沙發之上。在他視線所及,吳邪的筆記本正好落在黑瞎子的電腦旁,不過幾天的時間,那本筆記也被自己貼滿標籤貼紙,他伸手把本子勾來,隨意翻看了幾頁。
一種期待與不安的感覺從他的底心深處開始蔓延,假設他原本站在醫院的走道上,前後空無一人。這期待與不安就是兩個種子,從吳邪留下來的筆記夾頁裡開始發芽,然後鋪天蓋地地成長,撐壞了水泥建築,讓一望無際的藍天高高在上凝視著張起靈,這時候張起靈就會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看不見邊際的草原之上。
他在這草原之上張望,遠遠地看見一抹人影,走近一看,發現是吳邪站在自己的眼前,不過吳邪並不是站在草原這端,他所立足之地,是片極致的斷井頹垣。
『張起靈,我在這裡。』吳邪轉過身子,正視著張起靈,在張起靈的眼中,吳邪的笑容依然是記憶中的模樣,卻帶著一股強大的陌生感,這一個陌生感形成了張起靈這片草原與吳邪那塊廢墟之間的鴻溝。
『你要過來嗎?』吳邪淡淡地問著,語調裡少了幾分生氣,卻多了幾分無奈:『過了六年,你要回答我的問題了嗎?』吳邪笑著抬起手,張起靈所立的這片草原忽然開始躁動,抽高的嫩芽,一股腦地往吳邪所在的區域生長,它們交互糾結,張起靈本來以為最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應該是一座橋,可他最後看見的,卻是一株樹,一株高聳入天際的樹,樹根跨越了兩塊區域,吳邪不知何時端坐在樹上,看著自己笑:『你要過來面對我,還是跟以前一樣,轉身就走?』
張起靈睜開眼,恰好看見梳洗完的黑瞎子從屋子裡邊走出,對方正在空無一物的冰箱前,翻挖出幾樣冷凍食品,「將就吃點,晚了,買不到東西。」
他點點頭,看著黑瞎子忙碌的背影,遲了一下才開口:「瞎子,」
「嗯?」
「為什麼要幫我?」
他的問題讓黑瞎子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對方悵然一笑:「那你為什麼這麼需要終點、句點?」
「……」
「我要去找到華胥古國、找到許願神樹,是因為我有攸關存亡的問題需要解決。如果你是要去解決跟你回憶有關的東西,我會很樂意看你自己往死裡去,因為那是你的終點,你一直以來的堅持。」他轉過身來,墨鏡這時候已經不在他臉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珠裡寫著近似於戀物癖般的迷戀:「但這次不是,我不希望你只是要走過小三爺經過的路,就把命給賠上去……」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側頭忖度了些舊事:「你以前說過,你要想起一切,才可以落葉歸根,」他抬眼,堅定地看著對方,然後扯開一抹淡笑:「如果你現在覺得去走這一趟就是你的落葉歸根,那麼我就是順便完成我以前沒做到的事──送你回去,就這麼簡單[2]。」


1黑瞎子目前的身分跟解子揚的母親一樣,都是被解子揚物質化出來的非人存在。所以黑瞎子這形體的存活會否受到解子揚的潛意識的影響,這是黑瞎子多次欲前往秦嶺的實驗主因。
2《麒麟與狼》上卷之中,黑瞎子因為受不了張起靈往死裡去的個性,便對張起靈表示他會送他回家──也就是落葉歸根的概念。不過在《麒麟與狼》下卷裡,張起靈出天心石後再次失憶,黑瞎子覺得自己沒有完成自己當時的諾言,而黑瞎子對回家概念的執著,在於其原生家庭的影響,詳情請見《麒麟與狼》番外〈向黑先生問好〉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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