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邪瓶】荒歌21黑瞎子之一


 21黑瞎子之一

曾有這樣的比喻,生命如同大型彈珠檯上的小彈珠,從擊發槽被拋入假想虛妄的宇宙面板之後,彈珠(也就是生命)的唯一目標就是在檯面上不停被撞擊、滾動、鑽入蟲洞、翻出星系……然後想盡一切辦法使自己停留在檯面上……雖然終局都是落入黑暗之中,但在下墜回到溝槽之前,彈珠都相信自己一直在浩瀚的宇宙中飛翔。


張起靈站在一檯大型彈珠檯前,電玩遊戲場裡紛雜著少年們的喧鬧聲,他投了一枚代幣,拉下擊發把手,一個彈珠從擊發槽裡快速飛出,他淡然地站在檯前操控著檔板鈕,把彈珠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敲,然後面板上閃過花花綠綠的燈光,珠子撞過一處又一處,像個迴圈一樣,在落下之前不斷重複。
「好玩嗎?」
「不上手。」
他正說著,一個閃神,機檯下方的擋板恰巧把彈珠敲擊到一個不高不低,任何一個擋板都碰觸不到的地方,珠子往上飛了一陣,張起靈側了頭,索性把手鬆開。
「哎,走投無路了呀!」
「嗯。」
彈珠直直地向下墜去,嘲諷般殞落的音效響起,機檯的面板瞬時暗淡如喪場,然不消幾秒鐘的時間,彈珠檯又響起了輕輕的配樂,沒事一般,等著另一枚代幣來擊發另一場新的遊戲。
張起靈拍了拍機檯的側身,開口問:「好了嗎?」
他站在這臺機器前已有好一陣子,可一旁的黑瞎子仍在與打出去的第一顆彈珠奮鬥,張起靈對這遊戲已經沒了興致,也不想去其他地方兜轉,索性靠在機檯邊看著對方玩。
「讓我刷個分數,你若心急,可以一邊說。」
黑瞎子這話說得極為隨便,因為他知道對方絕對不會在這種場合把話說開,一來是這裡太吵、二來是對方習慣從對談者的眼神與小動作中判斷訊息的真偽,這個環境太雜亂也太多可以掩飾的事物,一切也如他的預料,張起靈沒有開口,靜靜地站在一旁等他。
在黑瞎子不經意轉頭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恰好捕捉到張起靈凝視自己的眼神,他知道對方的沉默是必然,與其等對方說話或是在心裡默默期待會否開口,不如自己先挑個段子串串:「你在想我怎麼會來這種地方玩這小孩子的東西嗎?」
彈珠歪歪斜斜地撞上面板的邊框,順著檔板滑落,直到珠子滑到檔板末端將要掉入孔洞中的前一剎那,他按下控制鈕,用力地把彈珠擊向蟲洞,然後站直身子,看著電子面板上的數字翻了一個新分數,他小小地歡呼一聲以示愉悅,遂將手離開機檯,任著彈珠直直地落回溝槽中。
「在意料之外。」
「是嗎?」勾起嘴角的淺笑,「你還會來找我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黑瞎子瞅了眼彈珠檯上的分數,滿意地點點頭,看也不看張起靈,只說:「我從剛才就一直在想,你口袋裡的耳環是從哪裡弄來的。」
「解子揚,」張起靈把手伸入口袋之中,對方卻一把抓住他的手,示意了遊戲間角落的攝影機,囑咐:「別在這裡拿出來。」
他點點頭:「他要我把東西給你。」
「我知道是他,」黑瞎子的眉毛揚了揚,有些不甚愉快的回憶在他的眉梢奔馳而過,「所以我才好奇,你怎麼會跟那個小少爺混上一塊去?」
黑瞎子是一個想像力極豐富並且善於推理的男人,在遊戲途中,便在腦海裡推敲多次關於這個顯然有主人的銅鈴耳環與張起靈之間的關係,不過他做了許多種假設與可能,就算他成功地把兩個人擺在一塊之後,他也想像不出這兩個人處在同一個時空之中的畫面與氛圍──張起靈的沉默不消說,解子揚在黑瞎子的認知之中雖然是一個可以閒談的人,但是他不像是一個會主動對沉默者釋出善意的人、他也不覺得解子揚是一個會對陌生人友善的人──畢竟黑瞎子是吃過苦頭的[1]
「如果你真的要問,我也想知道為什麼解子揚要你快去秦嶺?」
「哎……」
兩人沉默一陣,最後相視而笑,黑瞎子是笑出聲的,張起靈僅勾起嘴角一個無奈的弧度,儘管他主觀上對黑瞎子的記憶淺薄,只記得在病房裡那幾日的交談互動,但他不得不承認,當黑瞎子讓自己知道自己曾經選擇相信對方之後,張起靈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再次相信黑……不,他並不是真的相信黑瞎子,他是相信過去的自己選擇相信。
「好吧,這世界就該死的小。」
黑瞎子誇張地伸了一個懶腰,無視張起靈拋給自己的問題,直接領著他走出電子遊戲間,「反正從現實層面來看,就是咱倆又湊到一塊,就跟以前一樣吧!等會兒我要問的事,你有不說的權力,但我有猜測跟逼問的自由。」

現在時間是北京街頭下午五點三十,日期是張起靈踏出新月飯店兩週後。黑瞎子在昨天才接到張起靈的電話,那時他剛自義大利辦完一樁小生意返回北京,行李箱還在手上,託運的紙條都還綁著沒拆,電話就響了起來。他本不想接電話,然見來電顯示是張起靈的名字,想了想也就接起來,聽手機的另一端傳來沒頭沒腦的一句:『黑瞎子,你在哪?』
兩人在倉促之間約了今日會面,黑瞎子今日本要把一批貨送來這遊戲間的樓上,索性直接把張起靈叫來樓下會合。
「那要接著要上哪談呢?你家?我家?別人家?」
「你家,」張起靈一跨步,縮短自己與黑瞎子的距離,讓自己站在他斜前方的位置,然後側過身子,硬生生地把對方的路給堵住:「我要的東西應該放在那裡,我在電話中跟你說過的那些。」
張起靈的動作跟語氣其實有點過度強硬,但這可不能責怪他,畢竟在整個一發不可收拾的回憶串連裡,胖子擺明階段性的任務已經結束,其只負責維護吳邪在兩人之間的地位,而吳二白給的資訊卻直白地漫不經心,張起靈一路摸索著,好不容易抓到了解子揚,對方卻是淡淡地攤手在地上畫出一個他走不進的圈子,於是在這樣的對比之下,黑瞎子是相對友善、是相對他覺得自己可以要求協助的人。
「張起靈,你真是永遠學不會客氣。」黑瞎子聳肩抖落幾分無奈,嘴角卻揚上些許懷念:「但這樣也好,你確實是個不會對我客氣的人。」
移動的路程上,兩人大略地把電話中已述的事情再次談過,黑瞎子相當快地進入情況,沒多加質疑,便與張起靈進行初步的討論。客觀層面而言,張起靈是應該需要去懷疑對方為什麼會這麼容易接受自己的說詞、為什麼會毫無防備地順著自己的意圖前進?不過他不想再自找麻煩,也沒向對方提出任何的質疑──但十多天後,如果張起靈他可以回到今天,他會選擇逼問黑瞎子直到一切水落石出。
「我覺得我跟小三爺的淵源應該要很深才對,要不,怎麼你們來找我,都會跟他牽著關係?」
黑瞎子一如先前,把張起靈領進屋子後就沒去搭理,自己先去擺弄自己的東西,悠晃了好些時候才回來,然他手上空無一物,也不去與張起靈坐在一塊,就立在客廳的一角,跟對方拉開一定的距離,打量著張起靈剛剛交給自己的銅鈴耳環,嘀咕了句他沒有料到解子揚可以活這麼久之後才說:「那麼,有些要釐清的地方,我們就照老樣子一樣一樣來,主導在我,你隨喜?」
張起靈點點頭。
「問題一,你為什麼要去秦嶺?」
黑瞎子伸出右手食指:「別跟我說是小三爺,你有腦子,知道那不是主因。」
「我不知道。」
這種答案在理論之上,張起靈應該要說得很心虛或是遲疑,不過他卻覺得這幾個字正充斥著一種踏實的感覺,是以脫口得相當順暢,他也不因自己說出這種答案而感到驚嚇,索性轉過頭去看著正在等自己補充說明的黑瞎子。
雖然在屋裡,但對方這次還把墨鏡牢牢地戴在臉上,張起靈看不入對方的眼底,無法搜索對方給自己的評價,可是他卻在鏡片的反射之中,看見自己的模樣──自己的眼神堅定,不過這不是什麼好事,因為他堅定地知道自己不知道答案。所以他眼角餘光一晃動,果然瞥見了滄桑抱著茫然坐在自己肩上的虛像。
接著,這是一瞬間的錯覺虛影。
張起靈人明明端坐在黑瞎子家裡的沙發上,他卻覺得自己坐在火車裡頭,列車長慢悠悠地從他位子旁邊走過,沒跟他打招呼。他一個人靠著窗戶,雙眼空洞地望著對面的空位,然後黑瞎子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對面,他笑著問自己──嗨,你要去哪裡?
「我只是覺得,我應該可以在那裡找到一些什麼。」
張起靈坐直身子,對著黑瞎子開口──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只是不想停下來而已。
「又是不確定性嗎?」挑眉,帶著幾分的不以為意:「好吧,我也是習慣了。」
在黑瞎子的記憶之中,他覺得張起靈是一個充滿不確定因素的男人,就他所知,對方為了追尋自己前半生的記憶,只要有一點點的可能性,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勇往直前,因此他也不追問,索性伸出第二根手指:「問題二,你對秦嶺──也就是你打算去的地方了解有多少?」
張起靈點了點頭,在離開新月飯店後,他並沒有急著去找黑瞎子,耗了點時間把吳邪留給自己的資訊重新整理,又爬梳了大量資料之後,才決定找上眼前這個男人。在張起靈主觀的認知之上,黑瞎子是一個交涉門檻略高的對象,自己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留下最少的舞臺空間給對方才可以,要不,自己將有極大的可能被擺了一道。
「如果這個六角銅鈴耳環與吳邪所提到的青銅神樹真的都是出自於那個地方的話,我想那應該是一個年代在兩周前期的古代遺存,有可能更早,但夏商兩代的信史不多,我不敢肯定。」
「很好,說下去。」
他雙手環胸,望著蒼白的天花板,張起靈在思考事情的時候喜歡做出這個動作,大概是因為這些資料除了吳邪與自己的關係之外,更多層面牽涉到他平日的工作領域,他犯了一點點的職業病:「青銅鈴鐺上的雙身人面蛇紋,是厙國創世神話的圖騰,在分項之中屬於蛇圖騰。厙國是一個很早就在中原歷史上消失的政權,並沒有完整的文化型態與絕對特色,該屬於某一文化的分支。」張起靈閉上雙眼,奇長的二指輕敲著自己的手臂:「吳邪跟解子揚當年是在秦嶺的主峰太白山一帶打轉,以地點來推測的話,最靠近又還沒被開發的古代遺存,應該是華胥古國。」
「地點對嗎?就我所知現在大家懷疑華胥古國的遺存應該是在藍田縣,不過那兩個小少爺是往太白縣去唷!」
張起靈搖頭,抬手在空中比劃了一段距離:「華胥鎮跟太白縣之間是有段距離,不過這樣的距離產生不了兩個迥異的文明圈。中間應該有發生文化遷移的事情,」張起靈的手往一邊挪移了一下:「如果文化溯源再往西走一些,那麼他們去的那個地方就沒錯了……」
他側著頭,黑瞎子則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先別管他們去哪,若再往西走會接到什麼文化圈呢?很有名的那個……」張起靈瞇著雙眼,他轉頭盯著黑瞎子,對方正把弄著那一只小小的銅鈴耳環,張起靈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大量的資訊,他必須耗費極大的心力才可以壓抑自己驚叫出聲:「西王母國。」
「咯咯咯……事情有趣起來了沒?」黑瞎子神經質地笑了笑:「我認為這個傳說中的華胥古國,應該是當時由西王母文明圈脫離東遷之後建立的小國政權。」他清了清嗓子:「還記得塔木陀的事情不?怎麼,老家的線索讓小三爺拿著了,現在才要去找?」
「我……」
張起靈自己在爬梳資料的時候,並沒有多想,他只是想知道吳邪當年與解子揚在秦嶺發生什麼事情,可是在黑瞎子言談的勾引之中,他想起吳邪曾在筆記裡提到他自己又再去了一趟秦嶺……會不會,秦嶺這個地方,默默地也與自己二十年前的事情有所掛勾?
想到這裡,他煩躁地搖搖頭:「我不知道,」他又重複一回:「我自己對這地方的了解只到這裡,華胥古國的範圍太大,而我這裡的資料有限。吳邪當年是被解子揚帶入山的,所以我到這裡來,就是需要你手上的資料,我要知道怎麼去,如此簡單。」
「這麼說來,你並不是想找到傳說中的華胥古國去解決你的問題,」黑瞎子推著自己的眼鏡,投給對方一個曖昧不明的笑容,笑容之中帶著些輕視:「你真的只是想循著那兩個小少爺走過的路走走?」
張起靈沒說話,只用很小的幅度點了點頭。



1在《片羽》一文中,黑瞎子一開始去找解子揚時,被引到巷子裡用槍指著,直到他表明自己的身分與出示解子揚母親交付的信物,解子揚的態度才有所緩和。且兩人後續相處不算順遂,解子揚並未投注給黑瞎子太多的信任,是以在黑瞎子的主觀認知上,解子揚不是一個太好相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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