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邪瓶】荒歌07煙硝


07煙硝

曾經很怕 屍體,這樣講很可笑,但身為一個盜墓賊,我除了怕死,也怕屍體。
屍體的存在像一種證據,它會告訴我一個生命正式地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再也沒有其他可能或是更多的遐想。可是走過這些年,我才知道,死亡跟屍體並不是最可怕的,真正駭人的是這中間的漸進過程。於是我漸漸地明白屍化的衝擊有多可怕,為什麼文錦姨她們要如此義無反顧。
我反覆把那捲錄影帶又看了幾回,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必需去面對這個場面,我覺得我必須想辦法讓死亡的衝擊大過一切。────選自吳邪的筆記


假若疑惑是可以實體呈現並且擁抱與估量的話,張起靈覺得自己懷中的困惑已經巨大到遮蔽了他所有的視線,但可惜這抽象的苦惱物,正以一種透明的姿態令張起靈的掌心滲出薄薄的涼汗。
隔著這巨大的疑惑,張起靈可以看見黑瞎子掛在嘴角的笑容。對方看著他,並把頭側了側,充滿挑釁的目光自被拉下的墨鏡後方流出,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但因為心理情緒的影響,張起靈只覺得那雙眼睛令他感到煩躁。
張起靈對黑瞎子的記憶是既清楚又淺薄。他確切地知道曾經有這樣的一人出現在自己的周圍,他也知道自己與對方有相當的淵源,某個程度來說,張起靈願意把黑瞎子與吳邪放在相同的位置上……假若他還身在北京大學附設醫院的病床上。
儘管如此,張起靈卻想不起來……於此之前,其也未曾試圖去想起自己和對方有過怎麼樣的接觸。這十年以內的生痕,是張起靈決定放棄的一切,如果要追究個放棄的原因的話,吳邪是一個重要的因素。畢竟在那個時空之下,張起靈是一口氣失去了四十年記憶的人,他自己相信、吳邪也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有能力可以一肩扛起四十載疏離流年的重量再重新篩選歸檔。
『事有輕重緩急……』當年的吳邪把雙手搭載在張起靈的肩上,『關於你的回憶,我們一樣一樣找,從你最在意的開始……』張起靈在回想這段小小的生痕時,才發現吳邪向來澄澈明亮的雙眼裡,其實有著一點無奈,吳邪跟他說:『跟你身上謎團無關的,就慢慢來吧……』
所以張起靈選擇放棄了近代的生痕,不主動也不排斥,心甘情願地承擔生痕中支離破碎的片段。於是黑瞎子與吳邪過去的樣子就慢慢淡了,而流年再走,黑瞎子就不再與吳邪身在同一個位置之上。
如今,他重要的回憶如同編年史的條目一樣,已經揣在大腦裡,於是張起靈覺得自己似乎多了一點餘裕可以去捕捉他失落的生痕來補全一個完整的自己……
車子在這時候甩了一個大彎,他這回沒先去抓扶手,只想緊緊抓住黑瞎子,向對方逼問自己要的答案。但當他正要發話,對方卻先伸手拍了拍他腿上的烏金古刀,意味深長地扯了一個笑容:「依我看,這些年,倒是小三爺換了你的天真才是。」[1]接著他搖了搖頭,把頭轉過去看著窗外,開始哼歌。
 當黑瞎子背對著張起靈的時候,張起靈清楚地自窗戶的倒影中看見對方臉孔的輪廓,這畫面讓他想起自己一個人搭火車的時光,他靠在車窗上,在飛逝的流年景致中看見自己的臉龐,然後他會開始思考或是睡眠。
黑瞎子哼歌的聲音很輕,卻恰巧讓導遊聽見了,估計是怕悶,便接著連哼了幾首山歌來打趣,黑瞎子也抓緊了話頭,迅速接了討論,以萌生更多的談笑來刻意模糊窗外的山色。如果在往常,張起靈肯定自己對於這種蓄意的反應可以保持絕對的淡定,並用耐心跟著對方耗,因為面對這種情況,在他身旁的吳邪肯定是比自己先按奈不住的一個,他只需要維持自己的安靜來等待對方的破綻就好──張起靈很極端,他既覺得自己沒有時間了,卻又覺得自己的時間無限。
或許是他懷中的困惑在搗亂,今天的張起靈面對眼前黑瞎子鋪排出的一切,萌生了一股說不出的憤怒感,他不太能確定「憤怒」這個情緒是不是能用在自己身上……他不會不懂黑瞎子的用意與態度,甚至,他覺得自己稍微可以明白黑瞎子所說的話,自己在這一串疑惑中只抓著最靠近的一個來疑問的行為確實有點天真。
於是他猜想黑瞎子拋出來的是一個線索,他必須抓著,才可以把一切的真相從時間的流沙裡拉扯而出──只是他在這個當下無能為力也無從下手。他只好把頭靠在車窗的玻璃上,頹然地闔上眼,卻發現不想張開雙眼的自己睡不著。
然而在他的眼皮底下,張起靈沒看見自己熟悉的黑暗,只看見一條長長的走道,在走道上,吳邪背對著他踽踽獨行。吳邪的腳步很堅定,在張起靈的眼中,吳邪的背影顯得相當挺拔,他一時間看愣了,忘了出聲,接著他被人撞了一下,他回神後才發現那是胖子跟黑瞎子與自己擦肩而過……他們兩人對吳邪與他視若無睹,自顧自地大聲討論著關於吳邪的事情,然後越走越遠,聲音慢慢地飄散在長長的走道裡,直到吳邪的背影再也看不見、直到張起靈發現自己一個人被丟下。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也不喜歡承受這種感覺。
大理山區入夜之後的溫度微涼,張起靈站在招待所破敗的走廊上,穩穩地擋住了黑瞎子的去路,廊道上的燈在十點後就滅了大半,只存著一盞比月光卑微的鎢絲燈泡拉出他臉孔上的陰影。
「黑瞎子,」張起靈站在這卑微的燈光下,他的眼神堅定無比,手上緊握著來自流年的脅迫──那把烏金古刀,他期望自己的聲音是沒有情緒的:「早上的話沒有說完,你知道我什麼?又知道吳邪什麼?」
「哎,真的都沒變,我一扯到小三爺你就不開心。」立在廊道上的黑瞎子苦笑著搖了搖頭,月光剛好落在他的肩上,削出一個寂寥的角度,「你的時間停止了……」黑瞎子雙手插腰,臉上帶著些曖昧的莫可奈何。
黑瞎子跟大多數的人一樣,都是有故事的,這些故事引導了他現在面對張起靈的心情,恰如張起靈撿拾著那六年流光裡的資訊最後決定站在黑瞎子的眼前一樣,黑瞎子也是收拾過自己的瑣事,才選擇嘆了一口氣:「可是所有人的時間都在走動,我、小三爺還有那個王胖子也是一樣,別用你慣有的想法來揣度我們。」他推了一下自己的墨鏡,「我只是想讓你猜,誰叫你以前就愛人猜?」
「你究竟想說什麼?」張起靈瞇細了自己的雙眼,右手抓緊了刀柄,蠢蠢欲動地想把刀子抽出鞘外,但他也在瞬間意識到自己可能過度誇張的行為,頓了一下,把手鬆開,改去捏著自己的眉心,並思忖對方的話語。
「吳邪……」他重新睜開眼看著黑瞎子,當他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張起靈極力地控制自己的回憶,以防任何的放肆,畢竟他飽受過記憶的折磨,他的身體與大腦也會在明天要下斗的日子裡,啟動出最佳的防衛機制,因為他們都明白,如果不刻意去控制,回憶一旦開始奔走,將變成足以壓垮「張起靈」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問了:「是不是也留了什麼下來?」
「唷,忘恩負義。」黑瞎子冷哼一聲:「你怎麼就不先問問四老爺子或者我呢?對於你的過去,我們的分量也不比小三爺少呀!就只曉得問候他?」
黑瞎子對他招了招手,領著他慢慢地走出招待所。
屋子外邊的溫度又比室內低了兩度,但不從窗子裡窺伺的月光,倒多了幾分柔和的純粹。黑瞎子自己在外邊的樓梯先坐了下來,從懷裡摸出一根菸點上,他接著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上風處。」
張起靈猶豫了一會兒,選擇在他的身邊坐下,外頭的氣氛明顯地比屋子裡頭輕鬆許多,只是沉默依然盤 與黑瞎子的中間。大概過了半支菸的時間,黑瞎子才開口:「我很高興可以再見到你,雖然我不期望你對我能有什麼印象。」
他彈去半截菸灰,右手拇指磨蹭著食指側的厚繭,盯著張起靈看了好些,又開口:「但你別忘了我說過的,不要太相信我,也不要太相信小三爺,我只是要把你的刀子還你並向你問好而已,其他的事情……」
「黑瞎子,先回答我一件事情……」
張起靈抬手阻止黑瞎子的發言,他坐直身子,用那雙波瀾不興 的眼看著對方,他不喜歡對方這種繞著圈子走的感覺,不過他也發現一個奇異的現象,對於他周圍的人來說,他們是直截了當地把事情完成,比方說接起電話把盒子給他、比方說讓刀子回到他的手上……但是這對張起靈來說太過迂迴,物品是一個過程,張起靈要的是物品之後的終點或者起點,這中繼站般的東西落到他的手上,只讓他覺得茫然萬分,他若不想因他們而繞起圈子,就只能選擇自己搶過主導權來進行突破。
「這次的行動是偶然還是蓄意?」他決定提出疑惑,「人事物的巧合不是胖子或者吳邪還是你一個人做得出來的……」張起靈抿起雙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趟行動,是計劃嗎?」
「嘖嘖嘖,小傢伙的疑心還真是全衝著我來。」黑瞎子笑嘻嘻地指了一個方向,說:「不樂意幹想要回家的話,早上八點,那兒有輛小巴會往城裡去,一路順風,我就不送了。」
「……」
張起靈從黑瞎子的笑語裡,讀出了防衛與對方藏在玩笑裡的認真,他相信黑瞎子肯定知道整個過程,只是他比胖子還不樂意交代一切,他只好自己來把事情釐清。
他想,一切事情接連著的源頭是從他站在沒有主人的西泠印社前開始:吳邪留下的鐵盒是一個待解的困惑,這份由胖子代為保管的問題,在張起靈出發來倒斗前,就被擱置在自己的床頭了,只是經過了黑瞎子的問候,遠在北京的疑惑瞬間出現在張起靈的懷中,它被自己升級成為一個非偶然性的謎團,他因此而感到懷疑與苦惱。
這謎團的參與者有四個:吳邪、胖子、黑瞎子還有他自己,張起靈試著在自己的腦裡以這些人為中心各自畫出一個圈,最後交疊出的只有兩個區塊:一個是吳邪,另一個是張起靈自己──人不需要揣度自己,張起靈確定自己要面對的是已經死亡的吳邪。
這麼講也許不太正確,如果要逼張起靈做個人際分類的話,他不是辦不到。
張起靈相信黑瞎子是永遠自成一國,他也明白胖子、吳邪還有自己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於是他在這裡確定,這一種被遺棄的感覺不是心因性的錯覺,而是在這個不明情況中,他面對的敵手是向來站在自己這邊的吳邪──也就是當吳邪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時,張起靈這方發現自己的身後再也沒有人(黑瞎子遠遠地站在一邊,不向誰靠攏),但這也構不成張起靈的慌張,畢竟這是他慣於走過的道路。
張起靈再次開口發問:「回答我的問題,是還是不是?」
他的語氣相較於之前顯得冰涼且具有威嚇性,這反應又惹了黑瞎子的淺笑,但也確實地使黑瞎子收起自己本來張揚於外的輕浮,他說:「不是,純粹是巧合,倒斗這個圈子本來就不大……」
黑瞎子把張起靈打量了一會兒之後,又說:「明天要下斗,你真不該琢磨這些小事。」他抬手指了指張起靈的後方,低聲說道:「胖子來了。」接著咧開嘴一笑,對胖子用力招手:「我說兄弟,把你們家的張大爺帶回去歇歇吧,明天還有活要幹呢!」
胖子遠遠地瞧見他們兩個就開始大呼小叫了起來,直嚷著這是搞小團體組織絕對不允許之類的瘋話,但他從頭到尾也只顧著自己說話,絲毫沒有把話頭留給黑瞎子或者張起靈。他走近了兩人之後,伸手攬住張起靈的肩膀,直接把人往招待所裡帶,頭也不回地往裡頭走。
「黑瞎子那傢伙一直是瘋瘋癲癲的,咱要多小心一些。吳邪已經退場的世道,可不比從前好混。」
這一夜,張起靈握著自己那把烏金古刀在單人床上輾轉反側,王胖子在領著他回房間後,很快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黑瞎子沒過多久之後也跟著進來,黑瞎子進房時張起靈並不是躺在床上的,只是黑瞎子一點招呼的意思都沒有,輕手輕腳地爬上另一張單人床,倒頭睡了下去。
隔天醒來的時候,他們的裝備已經讓當地人往山上挑去,不過本來的嚮帶著他們到第一個紮營點之後,就換了另一位嚮導來領著他們繼續往山裡走,新來的嚮導是當地人,普通話講得不怎麼好,有濃濃的口音,剛好胖子對這一帶的方言不算陌生,溝通上倒也沒什麼問題。
三人一路由嚮導領著往山上走,前兩個休息點都有當地人或是新嚮導的人幫忙張羅著,胖子相當滿意這種不用自己出手的情況:「這老闆挺上道的嘛!曉得要先把胖爺我伺候得服貼。」不過黑瞎子對這個情況卻是抱持了保留的態度。
在要前往最後一個最靠近目標點的區域前,黑瞎子拉過兩人先開口說了:「事情有變,上頭有另外撥了人在下個點等咱們,但是後面的路,沒人會走,還是得我們自己去找……」
「這有什麼問題,你當胖爺我三歲娃兒嗎?不就找個路,我怕累不成?」胖子嚷著沒意思,拎著自己的背包就往帳棚外鑽,對著幾個守夜的人說道:「你們可不許給胖爺藏私,有什麼好吃的都給我胖爺準備好,讓我帶著走!」
 「小傢伙,」胖子一出帳棚,黑瞎子立刻拉了張起靈一下,換來一道凌厲的目光,他也只是陪笑說道:「別這麼緊張,我找你談正事的。」他拿出地圖,上面已經做了些記號,「我們要找的斗應該是在這裡,」他拿筆在紙上畫了一個紅圈,「直線距離,明天大概走個兩個小時左右就會到,他們的人就在那裡等著……」
「然後?」
「這個斗的資料,全數是對方給的,這對你來說可能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我向來不太相信這種單邊的數據。」他話說到這裡,把外頭的王胖子也叫進來:「我自己去查過這次的目標物跟筷子後面的那個人,卻怎麼都沒找到任何相關的資料……不是找不到,而是像被蓄意隱藏或者竄改似的,資訊太過一致了,加上明天會加進來的人馬……我不太放心。」
「哎,咱下咱的斗,管這麼多做咋?」胖子皺起眉頭,搶過黑瞎子手上的地圖彈了一彈,「夾我的筷子跟我接頭時,說是有個明白人會處理,但胖爺要早知道這人是你,他沒給爺來個萬言書,我可不答應來,你囉囉嗦嗦這一大堆,我一個字兒都沒懂……」
,我怎麼聽說你有錢有裝備就幹的?」黑瞎子笑著拍了拍背包,「雷管、步槍、手槍……一個都沒少給你的,就聽我說一說不行嗎?」
胖子一聽話裡有挑火的意味,立馬就想回嘴,張起靈抬手阻了一下:「黑瞎子,說重點。」
「火了?」黑瞎子笑著往外一探,指了幾個方位給胖子與張起靈看:「我越觀察越覺得這次的目標物不太尋常,我覺得我們應該……」
「等一下,你這傢伙該不會是打算黑吃……」胖子話沒說完,張起靈立刻伸手掐了他的肩膀,那掐的位置極準,胖子聲音一拔尖,立刻萎了下去。
「繼續。」
「還是小張懂我,」黑瞎子滿意一笑,壓低了聲音,「沒在路上跟你們說明白是因為我也還在懷疑,我不確定是我想太多還是這真的有它的危險性,」黑瞎子頓了一下,看著張起靈:「咱這次要找的東西叫做胎蛹,胎兒的蛹。」
「這是……屍胎?」張起靈眉頭一皺,又改口:「是蠱物的一種嗎?」與胖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胖子揉著自己的肩膀,嘀咕了句這有什麼值錢的。
黑瞎子不置可否地聳了肩說道:「你要這樣講我不反對,但是要討論利益的話,大概用幹細胞去了解會比較懂。」
「我操,別用一堆怪裡怪氣的詞兒,胖爺我不懂這個,料你也沒這麼好心肯幫我洗盲……不過這跟你現在要講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黑瞎子推了自己的眼鏡,說道:「這是少數民族的信仰行為,也可以說是他們的靈魂觀,他們相信未足月的嬰兒是沒有靈魂的空殼,把它泡在藥草中製成蠟屍,一起埋在斗裡,可以當成王族靈魂重生的憑藉,有點靈魂轉移或是意識移植的概念。總之他們認為,重生的靈魂會附在胎蛹裡頭,在斗裡長大,然後破土而出那天就是重生的日子,如此以達到長生不死的目的。概念是把人體當成可替換的用具,壞了一個再換一個。」
胖子聽完點了點頭說:「哎,這東西胖爺我曉得,不就是把人蠱跟起屍兩件事情混在一塊說,但多半也只是以前人瞎想……」
「也許如你所言,我對這類不是很熟稔。」
黑瞎子一聳肩後又說:「我只是在懷疑,我們這次倒出這東西的目的不是私家收藏,而是為了科技實驗研究。」他抬手指了指外頭,帳棚外除了幾個當地人之外,還有兩三個說是支援技術人員的,中午才剛會合。
「不然你們瞅那些東西,誰下斗會帶著液態氮冷凍設備,還有這麼多的精密儀器?」
「等等,我還是不明白,」胖子往外看了半天,只覺得一頭霧水,接著又轉頭回來看了張起靈一眼,小心翼翼地問:「別跟我說你已經想明白了,夠義氣一點,別放我一個人呀!就算是那又怎麼樣,咱拿錢辦事啊!」
張起靈聳肩搖頭,說:「我也不懂。」他側了側頭,沉思了一下才說:「你的顧慮是……我們也許在某一個官方的實驗環節之中?」
「嗯哼。」
黑瞎子笑了一下,瞟了一眼王胖子,便對張起靈說道:「我不知道你的記憶最後是不是給了你相關的解答,我只知道你當時就因為實驗有了不少麻煩……跟任何實驗扯上關係的活兒,都比為了錢還麻煩。」黑瞎子吁了一口氣,「總之,不管是不是我多疑,我都打算先發制人,需要兩位的幫忙。」黑瞎子雙手一拍,大有事已定案的架勢。
「我日你爺爺的說透還不是想黑吃黑?得,你要讓你的名字更臭我不攔你,胖爺我還想繼續混……」胖子沒好氣的一擺手,打算推翻黑瞎子的論述,不過張起靈卻先拉住他:「讓他說完。」張起靈急急搶了一句,他盯著黑瞎子看:「你到底打算做些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想讓咱一起有命留著來花錢。」黑瞎子聳肩,笑說:「就算只是極微小的可能,我也不希望自己落到事成後就被料理在斗裡,或是被送去蹲苦窯的下場。」黑瞎子指著地圖,再次開口:「他們不懂路,我們可以在出入口的選擇上費點心思,然後在斗裡甩掉他們。」
「是甩掉還是做掉?」胖子冷笑一聲,又猶豫地說:「但咱真的要帶他們的人一起下去?我還以為他們只是在外頭守著……」胖子一臉苦惱地抓著自己下巴,「還以為是小地方,三個人下去也夠,但是這種搭伙當領隊的,如果真有意外,沒幾個自己人確實是麻煩。」
張起靈靜靜聽著,看著地圖只問:「盜洞你打算怎麼打?」
「小張你就是這麼討喜,」黑瞎子指著地圖大方坦白了自己對風水的不專精:「探穴定位這事情我始終練不到火候,但我想你們兩個應該沒有問題。」他在地圖上比劃了一下,「整個斗的位置大概在這兒,我想要由死門闖入,把對方的人數減到跟咱們一樣。這麼幹的風險就是咱也是第一回下這個斗,沒弄好,自己也會跟著交代在裡頭。」黑瞎子轉頭看著胖子一笑:「好處就是人少了,要有什麼明器你先挑,我不同你搶,我只要拿到主要任務目標。」
胖子怪笑一聲:「我說四眼,胖爺我可不是小毛頭這麼好唬弄的,你故意走險路,為的不就是折完別人的兵馬再回頭來跟人喊價?」
「我的價喊高了,兩位的價難道就會低了?」
「黑瞎子,你他娘的短短幾年就在道上闖出名聲還真不是蓋的,頂缺德的呀!」
「都刨人家祖墳了,還談什麼德行?」黑瞎子改看著張起靈:「你怎麼說呢?」
「你不能預設這個斗會很兇險。」
張起靈的聲音相當平淡,下地是一門營生,危險是為了保命所設下的預設值,但還是會有那麼些時候,以絕對安全的姿態出現。面對這個問題,黑瞎子不置可否地笑了:「那麼讓它變得危險就是你……或者我的工作,畢竟我也是先說一聲,下了斗,我也不會太客氣,就算你們不打算跟我站一塊,我也不會改變我的計劃。」
黑瞎子說完就走出帳棚,一陣喧鬧聲在外頭響起,胖子盤腿坐在原處:「這感覺真怪,」他抓了抓腦袋:「下斗就不能好好下嘛,搞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名堂。」他嘀咕了好一陣子,最後對張起靈咧開一個笑:「但也很久沒活動筋骨了,有小哥你在,也沒什麼好怕!」
張起靈點了點頭,這是他從來沒有跟人說過的,比起窩居在自己家裡或是人多的地方,張起靈向來覺得斗裡是最能給他安全感的地方,但要說安全感也不是那麼精確,他並不是隨時都會覺得惶惶不安的人,他只是會不知道自己立身於世的根該扎在哪兒,然而下斗這個行為太兇險,這將迫使他全神貫注在這個行為之上,這會使他開心很多。
他張著淡漠的雙眼盯著帳棚外的營火,營火在夜裡剪出了幢幢的人影,有好幾眼,他會害怕自己在人影中看見吳邪,因為他明白自己壓在理性下的紛亂正是為了他──這個新對立者而有。
他低頭去握起放在自己身側的烏金古刀,沉甸甸的重量令他感到相當的心安,他吁了一口氣,告訴自己:明天,要下地。
張起靈相信,只要走入那個幽暗的墓道裡,他的身體會啟動所有的保護機制,他將遠離這看似無用又細碎的小小謎題與苦惱──他從以前就相信,自己是為了下斗而生的人。
他一無所有且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只曉得自己的雙手上有著發丘二指,那是他的目標、他的指引、他的一切,也是在這個世界裡,唯一不會主動離開自己的存在。


1《麒麟與狼》一文中,曾借三叔的梗,在前往塔木陀的過程中,張起靈曾經對瞎子表示他願意用自己的一生再換吳邪的十年天真。就當時張起靈的觀點認為,吳邪的存在讓他看見生命、看見一種屬於平凡的引力。於是時過境遷之後,黑瞎子在此用相同的話梗揶揄張起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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