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為蘋──
題化杜甫〈儷人行〉中「楊花雪落覆白蘋」一句而出，古人以為楊花入水則化浮萍，此處取花離枝入水化萍，由此一生漂泊，難返枝頭之意。
解家大宅裡的一天，都是從解語花吊的第一聲嗓音為開始，即便屋子外頭已日上三竿了，只要解語花的聲音沒在庭子裡響起，解家的天空就永遠不會破曉……十六年前是如此，六十年後也將是如此。
但解語花並不是天天都在家裡負責吊嗓，家大業大事情多，身為當家的他，出門遠行是一種必然，解宅裡，年少一輩的人對於少當家的外出不以為然，但幾個年老的家僕卻認為：一天沒聽到花兒爺吊嗓，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畢竟他們是經歷了解語花十六年來風雨無阻的晨間點名活動的傢伙，即便夜半睡熟了，只要聽到錄音機裡的京戲小曲段，十個有八個會被嚇醒，剩下的兩個，要不是聾了就是死了。
說到解語花十六年來的晨間點名活動，也許在一百年後還會是解家後人津津樂道的傳奇，這活動是在解語花八歲那年當家時開始的，他本來沒有這個打算，是他當時第一次進行身為當家的例行事項──對全家上下內外開一場點名大會上的窘境迫得他必須如此。
當時的情況如他所預料，與會的所有人都瞧不起他這個剛剛死了父親、母親又非大家千金的小鬼頭。該擺在主位的椅子被人丟到院子裡頭，所有的親屬都圍在大堂裡，指著那一個空位對他笑：『大當家，請上位。』
解語花他當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母親站在空位旁，雙手緊扭著手帕的緊張模樣，漂亮的鳳眼裡已經含滿了淚水，要再有人多吼她一句，恐怕淚水就要滾出眼眶，搬出了孤兒寡母那一套。相對於母親的緊張，解語花只是笑，在場的人對他笑，他也大大方方地笑回去，他不覺得這些人的嘴臉很噁心，畢竟這些人的模樣，在他六歲學唱的戲詞裡，早已司空見慣。
解家有時候很守舊，重大的場合，都不許穿西服。解語花拍拍身上新縫製的小馬褂，一個轉身走到院子裡去拉起那一張寂寞的太師椅，並對另一個方向甜甜地喊了一聲，等他再次走進屋子裡的時候，他的左右手都給人牽著，椅子則是讓人給搬進來的，而且一搬就搬了三張。
他請牽他進來的兩個人先上座，又去握住了母親的手，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大聲地笑著說：『您別哭著臉呀！我當家的位置，是爺爺指定的、二月紅師父和霍奶奶讚許的，他們說過，只管讓小花放手去幹哩！』
這時全屋子裡的人看著剛剛牽著解語花進來的兩個人不敢說話，解語花依然對著他們笑，可他們卻笑不太出來。
解語花從小就覺得仗勢欺人不可恥，誰叫這勢頭就剛好在自己的位置上呢？但他也不是一個生性惡劣的人，只是從小學戲，所以他知道，要擔下一個紛亂的大家族，比的不是誰有才幹的儒家做法，真要拚的，是法家的「法術勢」該如何應用操作。
他從小就聰明，加上有著二月紅的撐腰，底氣十足的他，讓解家老一輩的人，永遠忘不了那樣的畫面：
一個八歲的孩子，站在太師椅上，不可一世地睥睨著所有算計他的人、所有聽從他的人、所有對他沒有感覺的人、所有等著他鬧笑話的人……然後他揮著二月紅特別訂製給自己的花槍笑著說：『我照家裡的舊規走，你們就都給我跪下跟我這個當家請安唄！我順帶在這兒說了，以後每天早上，我吊完嗓子、唱完第一首曲子後，二十分鐘內，所有人就要集合完畢，誰要遲了，我就讓誰吃不完兜著走！』
那之後過了十年，他們也不會忘記，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在雪地裡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悠哉地吃著早餐，旁邊還擺著他等一下上課要帶走的書包。他抬起他漂亮的鳳眼，不可一世地瞧著所有算計他的人、所有聽從他的人、所有對他沒有感覺的人、所有等著他鬧笑話的人……然後他說：『十年了，我還以為我們很熟了呀！現在我陪你們在這兒給雪凍，等我放學回來後，這事情要還沒有個結果，有關係的人就請你家人明兒個上永定河撈你去，要告狀的話，記好我叫解雨臣，閻王老爺的生死簿上可找不到解語花這名字吶！』
當家後的解語花，在短時間內有了很多稱兄道弟的朋友，但他覺得自己是個沒有朋友的人，可這不是一種孤獨的感覺，純粹是解語花自己認知的問題。自從二月紅去世、他母親又生了病之後，他只將他周圍所有的人簡單地分成四類：喜歡、不喜歡、可用、不可用，其關係類屬都只是個人，沒有其它。
然他也從不因此感到寂寞，因為他是個學戲的……說到這兒，最好別用戲子無義來說他，他會毫不猶豫地叫人把你扔到永定河裡。可若你還是想把他跟戲連在一塊兒，請說他長年學戲，早早就明白了人生如戲的道理。
他覺得活著，要緊的就是能自得其樂，天翻地覆什麼的……解語花他才不想管，若不是當家這個位置附帶的舞臺他喜歡，他又剛好愛上了解家當家這個角色……說實話，解語花一點也不願意碰這些煩心事，他只想認認真真地唱曲兒，最好再拿座梅花獎供在家裡，出了門，人人喊他一聲解老師……好不威風。
這日，解語花一如往常地，在凌晨五點起床練唱，六點半左右結束他在宅子裡的晨間點名。然後悠哉地坐在廳裡吃早點，七點不到，門外傳來了一聲報，他不用抬頭，就知道那遠遠晃過來的人是誰。
「秀秀……」他敲了敲旁邊的空位，示意霍秀秀坐下，也不問對方吃過了沒，直接叫人再準備一份送上，說：「怎麼這麼早來？妳睡飽了嗎？」
「還不是為了子揚哥哥的事，我還睏著呢！」霍秀秀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接著說：「他跟黑瞎子的病房我都請人打點好了，只管把他們擱在那兒吧！另外，吳邪哥哥那兒，奶奶也讓人去接觸了。」霍秀秀說完，就盯著解語花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小花你對吳邪哥哥放水我可以懂，為什麼對子揚哥哥也這麼禮遇？不像你以前的作風。」
解語花頓了一下，接著苦笑道：「聽妳的語氣、看妳的表情……妳討厭表哥呀？」
「你就不討厭？」霍秀秀扮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從那表情裡讀得出她的討厭裡，是不存有惡意的：「我老看不透子揚哥哥在想什麼，加上旁邊那個黑瞎子，感覺忒怪！」
解語花的腦子裡開始搜尋跟解子揚有關的資料，某個程度來說，他對解子揚的名字相當熟悉，本來他以為那就一個存在爺爺口中的人物，像傳說一樣不可考，卻沒想到前一陣子的消息，居然讓自己追著對方跑了半個地球。
「一開始不喜歡，不過，還好有他在，我現在頂喜歡他們倆的。」
霍秀秀不明白解語花這句話，直白地問他：「什麼意思？」
這問題讓解語花放下了手上的早點，沉吟了一下之後，才說：「他讓我覺得，自從師父走了以後，我好像……不再是一個人。」
自以為了解解語花的，都說花兒爺是因為學戲，所以才這樣地曉通人心，能夠看透悲喜，只為顧全大局，身為一個扛下了家族重任的少年，他隱忍了多少的心酸與傷悲，這方成就他今天的局面。
可誰都不曉得……就連解語花自己也不曉得，一彈指就能哭得梨花帶淚的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曉得傷悲的感覺，說得更細一些，他可以知道淚水、他可以明白什麼是傷悲，他不懂的是要如何在傷悲、淚水和自己之間畫上等號……除了唱戲之外。
然而他之前看著解子揚──那個神祕的表哥，沒來由地想起二月紅跟自己說過的話：『你這個人……算是毀了呀！』年老的二月紅已經耍不起刀馬旦的身段，可旦角的眼波，卻從來沒有蒼老過，他眼一挑，解語花就覺得自己的心已被看透。二月紅對他招招手，布滿縐紋的手慈愛地撫上他的臉頰：『戲裡演的是人，下了戲你還是個人。我的小花兒，你要知道你演的是解語花、但你要活的是解雨臣。』
他當時沒回話，二月紅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低吟了一句：『老九，你現在後悔把你的後人託給我嗎？』然後靜靜地看著他，二月紅的視線雖然是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從來不覺得這話是對自己說的。
『真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會好起來……』
解語花自己的一天，也是從吊嗓子開始的，解語花是他的戲，他一直唱得很入迷，並覺得那就是自己的一切從來不懷疑……直到他遇見了解子揚。
入戲的人往往只看得見自己和整個故事的劇情，他的眼裡並沒有臺下的眾生，除非有另一個入戲的人，也在遠處點亮了一盞聚光燈，這才會使戲中的人稍稍抽離開自己的戲，想去看看那一盞燈照的是什麼，然後看久了，戲中人才會知道自己也有那麼一盞燈。
解語花覺得解子揚這個人，是有一點瘋狂的，但是那種瘋狂很內斂，與黑瞎子的張揚完全不同，要說是埋寫在骨子裡的熱情也可以，如果說解子揚也是一個學戲的，解語花覺得自己會和他處得非常好。
解子揚曾在醫院裡問他：『你怕我搶走你的位置嗎？』
他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只說：『也不是，只是我習慣排除一切威脅。』他說完這句話，就看見了解子揚燦爛的笑臉，他並不知道解子揚為什麼要笑，只是他習慣性地，別人對他笑，他也跟著笑。至於為什麼要笑，這個問題的答案，解語花要到好多年之後才會明白。
「秀秀，妳曉得嗎？」
解語花眼波一轉，開心地抓住霍秀秀的手腕。他薄薄的嘴脣勾起一道漂亮的弧線，好看的鳳眼裡閃了興奮的光采：「表哥他……算是毀了，就跟我一樣，都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好。」
他說這句話的語調裡，是讀不出任何哀傷的，就如同「笑」的問題一樣，解語花有很多的事情，都是在多年以後才慢慢知道的，只是那時候回過頭來，這一切也都是樁破事罷了。
-end-
題化杜甫〈儷人行〉中「楊花雪落覆白蘋」一句而出，古人以為楊花入水則化浮萍，此處取花離枝入水化萍，由此一生漂泊，難返枝頭之意。
解家大宅裡的一天，都是從解語花吊的第一聲嗓音為開始，即便屋子外頭已日上三竿了，只要解語花的聲音沒在庭子裡響起，解家的天空就永遠不會破曉……十六年前是如此，六十年後也將是如此。
但解語花並不是天天都在家裡負責吊嗓，家大業大事情多，身為當家的他，出門遠行是一種必然，解宅裡，年少一輩的人對於少當家的外出不以為然，但幾個年老的家僕卻認為：一天沒聽到花兒爺吊嗓，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畢竟他們是經歷了解語花十六年來風雨無阻的晨間點名活動的傢伙，即便夜半睡熟了，只要聽到錄音機裡的京戲小曲段，十個有八個會被嚇醒，剩下的兩個，要不是聾了就是死了。
說到解語花十六年來的晨間點名活動，也許在一百年後還會是解家後人津津樂道的傳奇，這活動是在解語花八歲那年當家時開始的，他本來沒有這個打算，是他當時第一次進行身為當家的例行事項──對全家上下內外開一場點名大會上的窘境迫得他必須如此。
當時的情況如他所預料，與會的所有人都瞧不起他這個剛剛死了父親、母親又非大家千金的小鬼頭。該擺在主位的椅子被人丟到院子裡頭，所有的親屬都圍在大堂裡，指著那一個空位對他笑：『大當家，請上位。』
解語花他當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母親站在空位旁，雙手緊扭著手帕的緊張模樣，漂亮的鳳眼裡已經含滿了淚水，要再有人多吼她一句，恐怕淚水就要滾出眼眶，搬出了孤兒寡母那一套。相對於母親的緊張，解語花只是笑，在場的人對他笑，他也大大方方地笑回去，他不覺得這些人的嘴臉很噁心，畢竟這些人的模樣，在他六歲學唱的戲詞裡，早已司空見慣。
解家有時候很守舊，重大的場合，都不許穿西服。解語花拍拍身上新縫製的小馬褂，一個轉身走到院子裡去拉起那一張寂寞的太師椅，並對另一個方向甜甜地喊了一聲，等他再次走進屋子裡的時候，他的左右手都給人牽著，椅子則是讓人給搬進來的，而且一搬就搬了三張。
他請牽他進來的兩個人先上座，又去握住了母親的手，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大聲地笑著說：『您別哭著臉呀！我當家的位置，是爺爺指定的、二月紅師父和霍奶奶讚許的，他們說過，只管讓小花放手去幹哩！』
這時全屋子裡的人看著剛剛牽著解語花進來的兩個人不敢說話，解語花依然對著他們笑，可他們卻笑不太出來。
解語花從小就覺得仗勢欺人不可恥，誰叫這勢頭就剛好在自己的位置上呢？但他也不是一個生性惡劣的人，只是從小學戲，所以他知道，要擔下一個紛亂的大家族，比的不是誰有才幹的儒家做法，真要拚的，是法家的「法術勢」該如何應用操作。
他從小就聰明，加上有著二月紅的撐腰，底氣十足的他，讓解家老一輩的人，永遠忘不了那樣的畫面：
一個八歲的孩子，站在太師椅上，不可一世地睥睨著所有算計他的人、所有聽從他的人、所有對他沒有感覺的人、所有等著他鬧笑話的人……然後他揮著二月紅特別訂製給自己的花槍笑著說：『我照家裡的舊規走，你們就都給我跪下跟我這個當家請安唄！我順帶在這兒說了，以後每天早上，我吊完嗓子、唱完第一首曲子後，二十分鐘內，所有人就要集合完畢，誰要遲了，我就讓誰吃不完兜著走！』
那之後過了十年，他們也不會忘記，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在雪地裡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悠哉地吃著早餐，旁邊還擺著他等一下上課要帶走的書包。他抬起他漂亮的鳳眼，不可一世地瞧著所有算計他的人、所有聽從他的人、所有對他沒有感覺的人、所有等著他鬧笑話的人……然後他說：『十年了，我還以為我們很熟了呀！現在我陪你們在這兒給雪凍，等我放學回來後，這事情要還沒有個結果，有關係的人就請你家人明兒個上永定河撈你去，要告狀的話，記好我叫解雨臣，閻王老爺的生死簿上可找不到解語花這名字吶！』
當家後的解語花，在短時間內有了很多稱兄道弟的朋友，但他覺得自己是個沒有朋友的人，可這不是一種孤獨的感覺，純粹是解語花自己認知的問題。自從二月紅去世、他母親又生了病之後，他只將他周圍所有的人簡單地分成四類：喜歡、不喜歡、可用、不可用，其關係類屬都只是個人，沒有其它。
然他也從不因此感到寂寞，因為他是個學戲的……說到這兒，最好別用戲子無義來說他，他會毫不猶豫地叫人把你扔到永定河裡。可若你還是想把他跟戲連在一塊兒，請說他長年學戲，早早就明白了人生如戲的道理。
他覺得活著，要緊的就是能自得其樂，天翻地覆什麼的……解語花他才不想管，若不是當家這個位置附帶的舞臺他喜歡，他又剛好愛上了解家當家這個角色……說實話，解語花一點也不願意碰這些煩心事，他只想認認真真地唱曲兒，最好再拿座梅花獎供在家裡，出了門，人人喊他一聲解老師……好不威風。
這日，解語花一如往常地，在凌晨五點起床練唱，六點半左右結束他在宅子裡的晨間點名。然後悠哉地坐在廳裡吃早點，七點不到，門外傳來了一聲報，他不用抬頭，就知道那遠遠晃過來的人是誰。
「秀秀……」他敲了敲旁邊的空位，示意霍秀秀坐下，也不問對方吃過了沒，直接叫人再準備一份送上，說：「怎麼這麼早來？妳睡飽了嗎？」
「還不是為了子揚哥哥的事，我還睏著呢！」霍秀秀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接著說：「他跟黑瞎子的病房我都請人打點好了，只管把他們擱在那兒吧！另外，吳邪哥哥那兒，奶奶也讓人去接觸了。」霍秀秀說完，就盯著解語花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小花你對吳邪哥哥放水我可以懂，為什麼對子揚哥哥也這麼禮遇？不像你以前的作風。」
解語花頓了一下，接著苦笑道：「聽妳的語氣、看妳的表情……妳討厭表哥呀？」
「你就不討厭？」霍秀秀扮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從那表情裡讀得出她的討厭裡，是不存有惡意的：「我老看不透子揚哥哥在想什麼，加上旁邊那個黑瞎子，感覺忒怪！」
解語花的腦子裡開始搜尋跟解子揚有關的資料，某個程度來說，他對解子揚的名字相當熟悉，本來他以為那就一個存在爺爺口中的人物，像傳說一樣不可考，卻沒想到前一陣子的消息，居然讓自己追著對方跑了半個地球。
「一開始不喜歡，不過，還好有他在，我現在頂喜歡他們倆的。」
霍秀秀不明白解語花這句話，直白地問他：「什麼意思？」
這問題讓解語花放下了手上的早點，沉吟了一下之後，才說：「他讓我覺得，自從師父走了以後，我好像……不再是一個人。」
自以為了解解語花的，都說花兒爺是因為學戲，所以才這樣地曉通人心，能夠看透悲喜，只為顧全大局，身為一個扛下了家族重任的少年，他隱忍了多少的心酸與傷悲，這方成就他今天的局面。
可誰都不曉得……就連解語花自己也不曉得，一彈指就能哭得梨花帶淚的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曉得傷悲的感覺，說得更細一些，他可以知道淚水、他可以明白什麼是傷悲，他不懂的是要如何在傷悲、淚水和自己之間畫上等號……除了唱戲之外。
然而他之前看著解子揚──那個神祕的表哥，沒來由地想起二月紅跟自己說過的話：『你這個人……算是毀了呀！』年老的二月紅已經耍不起刀馬旦的身段，可旦角的眼波，卻從來沒有蒼老過，他眼一挑，解語花就覺得自己的心已被看透。二月紅對他招招手，布滿縐紋的手慈愛地撫上他的臉頰：『戲裡演的是人，下了戲你還是個人。我的小花兒，你要知道你演的是解語花、但你要活的是解雨臣。』
他當時沒回話，二月紅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低吟了一句：『老九，你現在後悔把你的後人託給我嗎？』然後靜靜地看著他，二月紅的視線雖然是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從來不覺得這話是對自己說的。
『真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會好起來……』
解語花自己的一天，也是從吊嗓子開始的，解語花是他的戲，他一直唱得很入迷，並覺得那就是自己的一切從來不懷疑……直到他遇見了解子揚。
入戲的人往往只看得見自己和整個故事的劇情，他的眼裡並沒有臺下的眾生，除非有另一個入戲的人，也在遠處點亮了一盞聚光燈，這才會使戲中的人稍稍抽離開自己的戲，想去看看那一盞燈照的是什麼，然後看久了，戲中人才會知道自己也有那麼一盞燈。
解語花覺得解子揚這個人，是有一點瘋狂的，但是那種瘋狂很內斂，與黑瞎子的張揚完全不同，要說是埋寫在骨子裡的熱情也可以，如果說解子揚也是一個學戲的，解語花覺得自己會和他處得非常好。
解子揚曾在醫院裡問他：『你怕我搶走你的位置嗎？』
他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只說：『也不是，只是我習慣排除一切威脅。』他說完這句話，就看見了解子揚燦爛的笑臉，他並不知道解子揚為什麼要笑，只是他習慣性地，別人對他笑，他也跟著笑。至於為什麼要笑，這個問題的答案，解語花要到好多年之後才會明白。
「秀秀，妳曉得嗎？」
解語花眼波一轉，開心地抓住霍秀秀的手腕。他薄薄的嘴脣勾起一道漂亮的弧線，好看的鳳眼裡閃了興奮的光采：「表哥他……算是毀了，就跟我一樣，都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好。」
他說這句話的語調裡，是讀不出任何哀傷的，就如同「笑」的問題一樣，解語花有很多的事情，都是在多年以後才慢慢知道的，只是那時候回過頭來，這一切也都是樁破事罷了。
-end-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