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青年取出一個皮囊擱在桌子上,黑瞎子招呼也沒打便兀自拿來把玩,甫拉開袋口,一邊的眉毛挑得老高,嘴裡連嘖上幾聲心狠手辣。
「是他罪有應得。」
青年淡然地回話,接著轉頭對著吳邪與解子揚說道:「我是魯王宮的通緝犯,想找我麻煩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我過謝二位的好意,還請掌櫃幫我備過糧食,明天天一亮,我就離開。」
「哎,少俠你這是……」
早些時候青年就要走,吳邪是拍著胸口將人留下,如果在這麼短時間裡又改變主意,把人送出大門,麻煩是不見了沒錯,可吳邪怎麼想都覺得自己這下要像豬八戒照鏡子,裡外都是個畜牲。他雖是個生在書宅邸的小商人,不過從小給幾個叔叔捧在手上捧慣了,自有著幾分少爺性子,湊合上他自幼耳濡目染這些不少江湖傳奇,他對俠義之事多少是嚮往並且沉迷的,再加上眼前這青年,活脫脫正是他心目中少年遊俠該有的模樣,幾相加總,吳邪也就不那麼明理知輕重。
「不成、不成、不成……」吳邪搖頭如波鼓,走過去拉了張椅子直接在青年的對面坐下,開口緩道:「少俠你就是當我沽名釣譽罷!這雪沒停,從我這兒往雲頂天宮的路上,只剩草棚破樓,沒再有休息的地方,你今兒個趕著走,萬一路上遇到仇家困著了怎麼辦?天寒地凍,屆時你要上哪求救?再說,現在全客棧的人都曉得是我讓人帶你進房的,一有問題就急著要你走,可不是要我客棧掛上薄情寡義的名號麼?」
吳邪說得激動,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來:「現在是一夥人要找麒麟沒錯,可是他們也只是懷疑你是,沒有人有直接證據來證明你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你要一人上路,他們可全會圍上去,你先留在我這兒,人多恩怨多,多少能互相牽制些……老癢,你別愣在一旁,過來幫我說說!」
「說你妹啊說……你他娘的就是好奇愛熱鬧,當老子第一天認識你?」
「哎,也不是這樣講的……」
黑瞎子聞言,皮笑肉不笑地鼓掌站起,唷了幾聲後才道:「小三爺您人可真好!但這場熱鬧恐怕遠遠地超乎你的想像,現在是雪剛下,大夥沒動作,等雪快停了保不准你這兒要改行當義莊呀!你沒瞅見剛剛的氣氛嗎?」
「你……哎,哪間客棧不死人的呢?小爺我不擔心這個。」
吳邪心裡嘀咕著不知道是誰剛剛在外頭大呼小叫,才招來這麼多關注,再說收屍這檔事,別的他不敢說,一臉淡定地把死狀奇特屍體扛去後頭擺著再開始打掃這事情,吳邪已經得心應手到覺得自己要再鑽研一些,去當個提刑官應該不會太難。他還記得自己去年中秋回家過節在算帳時,他就跟王盟說了:『哪天要是這間客棧經營不下去了,咱就把這而改做義莊,信不信生意興隆?』
「長白山這裡的氣候是這樣的,雪要麼就連下個三到五天不停,再歇個三天,然後繼續下。普通趕路的人,多趁著雪停的時候走,要沒搭上時間,就繼續留在這兒等下一波雪停的時候。這雪最快也是三天後才停,但它變小的時候,就會有人先啟程,屆時我跟甯小姐說一聲,你可跟著他們的隊伍一起走,路上人多,有個照應總是好的不是?」
「如果甯小姐不樂意,你也可以跟我一道走。」解子揚冷不防地出聲,從懷裡拿出一個柬帖,「這路上沒人敢主動找萬奴王的麻煩,也就沒人敢找我的麻煩。只是我功夫不好,還要勞麒麟大俠多擔待。」
「再說了,若能想個法子,再這兩天裡讓大家覺得你不是那個麒麟,不就好了嘛?」
「承蒙兩位好意,」青年搖了搖頭,說道:「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魯王宮對發出的通緝早已流開,你們多留我一天,跟魯王宮結下樑子的機會就越大。」
「這不是沒有辦法來解決……」
解子揚拿著搶回來的煙管抽過一口,並跟吳邪對看了一眼,他們兩打小穿同一條褲子長大,一對眼兒就能曉得對方腦子在轉什麼,解子揚自是明白吳邪對江湖豪傑的嚮往,要說吳邪對一個陌生人多有義氣,解子揚是不信的,若說是吳邪骨子裡那不安分的性子在作祟,解子揚肯定不懷疑:「相信我們,讓人覺得你不是麒麟不是沒辦法的,只是……」
「喔喔?小少爺你亂淌渾水老爺子可會不開心呀!」
「黑瞎子你忒多事,安靜些不行?」
解子揚白了黑瞎子一眼,跟吳邪討了最新的通緝名單來,在桌上擺開:「這江湖上沒幾個人真正見過或知道麒麟的樣貌,而通緝單上也只指明了幾個特徵還有這個完全只有六分樣的畫像……」
他說著,拿起煙管在紙上一點:「我覺得這張通緝單裡有幾個不對竟的地方在,如果魯王宮是要報仇,那他只要懸賞殺了你也便足夠。不過……為什麼除了你的人頭,還要追回魯殤王的人頭?而且魯殤王人頭的價碼還比單殺了你還高。這道上大家也都曉得,碧眼狐狸自己早就想算計他老爹了,某個程度來說,你是幫了他的忙,他只要虛張聲勢一下就好……」解子揚探頭到門外一望:「現在少說十來雙眼睛緊盯著咱呢!沒道理需要搞到整個江湖上在集體獵殺。」
「也不是我們想懷疑你,如果這位小哥你信得過我們,最好告訴我們這其中有什麼關聯在吧!西泠客棧一開始敢留你這大神,這就不是什麼小破廟。」
「你們真是奇怪……」青年淡淡地說道,雖然屋子裡頭已經擺著火盆,可青年身上那件披風卻再沒有脫下的意思,惹得吳邪心想,會不會有什麼秘密就藏在這披風底?不過先不說全年都蒙著眼的黑瞎子,光他身邊的解子揚在旁人眼中,袖子裡頭大概也很精采。
吳邪在腦子裡頭想了一番,見青年沒有反應,正打算摸摸鼻子跟解子揚一同走出房間,未料黑瞎子抬手一拋,那只大皮袋直接丟在吳邪手上,吳邪沒預警地朝裡頭一看,嚇得大叫一聲,手一縮,眼看皮袋就要落到地上,解子揚身手一撈,穩穩地兜在懷裡。
「老吳你別像個姑娘,不過是顆人頭這樣雞貓子鬼叫什麼?」
「敢說我?你打開看看,你要不吱聲,老子我這兒的酒給你免費喝上一年!」
「你開張至今,老子還不曉得你這兒的酒價!」
解子揚推著眼鏡回嘴,墊了墊手上的布袋,說了聲沉,就毫不猶豫地把袋子開,低頭朝裡面一看。
「我操!這什麼玩意兒?」
解子揚手一鬆,布袋直接落在地上,一個血淋淋的人頭竟然自己爬了出來……只見脖子斷首處,竟生出了無數隻肉色的小腳,小腳們支托著這一個大頭慢慢地走繞著,人頭上的眼睛無神且茫然地大睜著,完全沒有生命跡象。
「這是什麼東西?這人頭怎麼會……哎,你們兩個別光看著我們給嚇,知道就說聲。」
「這是修練了永劫的後果……」青年彎下腰,面不改色地抓起人頭,裝回袋子裡頭封好,解子揚跟吳邪對看了一眼,遲了好些,才問:「你是說,魯殤王練了永劫那套功夫?」
「正是,修練這套功夫的人,會把自己原神丹藏練在腦中,就算身體受到攻擊,只要人頭還在脖子上,他的功體依然會保存下來。」
永劫這功夫,吳邪只有在很小時候聽他爺爺給自己說過一回,在老九門的傳說裡,本來叱吒江湖的李三爺,在破五墓古陣時,被自家的後生給暗算,瘸了一雙腿不說,還被封在古墓裡整整八年,可估計是上天要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李三爺在古墓裡碰上一位高人,這高人把永劫的功夫全數交給李三爺後,就要李三爺把自己的頭給砍了,找出腦子裡的元神丹來吸收服用,然後破陣出去替他報仇,李三爺服了這高人的元神丹之後,功力更勝以往,獨身就破了陣法,重出江湖。
李四爺破陣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斷了八年前設計他的後生的腿,再來便去替那位高人復仇,相傳現在人稱李三嫂的夫人,本是該位高人的妻子,因復仇之事與李三爺相識,日久生情之後,那便是另一段故事了。
「這年頭什麼怪事兒都有。」吳邪搔了搔自己的下巴:「不過江湖上目前接真正服用過、吸收過別人功體的人,也只有李三爺一個,聽說他老人家最近有點走火入魔,記憶混亂,常常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累得李三嫂四處替他尋找名醫……不曉得這兩者之間有沒有關係?」
「有關係!」黑瞎子忽然出聲:「永劫的元神丹之所以可以讓功體大進,除了元神丹本身保有能量之外,還記載了修煉者所學習的一切。所以吸收的不只是功力,還有記憶,一本本武林高手的畢生絕學還有幾十年的心法……說到這兒,你該明白這顆人頭的價值了吧?」
吳邪聞言,不禁陷入了一陣沉思,他一方面想追問下去,比方說這個人頭的去向是為了什麼,但經營客棧這麼些年,他還是曉得要向這些將湖人打交道,事情點到為止就好,再深入下去,人家願意說那就沒事,要不樂意,把命賠上都有可能。
正當房間裡陷入一片沉默之際,一道紅光飛快地竄出,吳邪還搞不清楚狀況,只聞得一連串的「咯咯」聲,自己視線一晃,回過神來,解子揚已經拉著自己退到屋子的角落裡,青年則握著一把刀身全黑的刀子背對著自己站著。
吳邪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腳前兩三步的距離上,落著一隻被斬做兩段的雞冠蛇,黑瞎子不知何時也收起臉上輕浮的笑容,左掌微屈,一股寒氣自他的掌心慢慢地飄起,漸漸地籠罩住他的四周。
兩人此時的神態都與先前大不相同,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著,吳邪在瞬間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不過看到眼前這雞冠蛇的蛇屍,心裡也就有譜了:西王母五十年出瑤池一次,就這樣踏到他這間小客棧裏來,還放蛇試探自己,為的是什麼?不就是麒麟所帶著的永劫的元神丹嗎?想來剛剛的談話應該都被聽清楚了,依照西王母的能耐,吳邪猜想這房間應該裡裡外外都被蛇群包圍了,現在自己正是要被收網的獵物。
「瞎子,上面!」
青年低喊了一聲,同一時間,黑瞎子衣袖翻飛,踩著青年的肩,向上躍去,他一連朝屋頂上打了幾掌,掌風凌厲,打得屋子裡的樑柱發出可怕的哀鳴,吳邪本急著想喊別打壞他的房子,可瞅見一條條凍死的蛇屍,也乖乖地把話都吞回肚子裡。
「凍住了,換手!」黑瞎子甫一落地,青年立刻縱身跳起,藉著黑瞎子給他的推力,跟房間裡的建築結構,躍入一片黑暗之中。吳邪這時候就有點惱恨自己做咋把麒麟給排入這房間,全客棧就是這裡為了配合外邊處理落雪的結構,屋頂特深。但不一會兒,吳邪只聽得金屬刀劍碰撞的聲音,一截水桶般粗的紅色蛇屍就重重地砸在地上,金黃色的大眼還死死盯著吳邪。
「正主不在上頭。」
「老癢,把門給反鎖!這房裡的事情要打到外頭去可就收不了尾。」吳邪低聲地交代著解子陽,四人繼續小心地戒備著房子四周,忽然一陣清脆的鈴鐺的聲響起,四人目光一齊朝聲音來處看去,只見本來緊掩著的窗扉被人打開,數十條黑色的綢布挾著碎雪的寒氣與凌厲的真氣自外襲來,其勢兇猛若十來把寒劍。
「這我擋不住!」黑瞎子說道。
「都到我後面。」
青年抓起刀子,在手上轉了個刀花,以刀攻、以鞘守的,迅速地將十來條黑絲綢斬做片片的碎黑蝶,在青在旋身之際動作了大了些,手起刀落,隱約之間,吳邪瞥見青年藏在袖子的手臂似乎繪著複雜的圖騰,可還沒看個仔細,一道嬌嫩的嗓音先行響起。
「好身手,好身手……」
窗子外頭的白雪紛飛,屋子裡邊的黑蝶未落,身著黑衣的西王母,不知何時就椅在窗邊笑看著眾人,刮入屋子裡的寒氣愈來越重,吳邪與解子揚忍不住縮著身子,但西王母卻像沒事人一樣,只摸著手上的雞冠蛇,笑吟吟地。
「你們兩個把我的孩子傷成這模樣,該怎麼賠才好呢?」西王母咯咯地笑了幾聲,冷不防地一揮手,數十隻小銀刀直直地朝青年飛去,黑瞎子與青年雖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無奈西王母的攻勢太密太快,兩人一不留神,青年一直兜在身上的斗蓬與衣服都給割破,進而露出了肩膀上黑色的麒麟紋身。
「嗯,烏金古刀、麒麟紋身、發丘二指、魯殤王的人頭……這回可不會擺烏龍了吧?麒麟?」
西王母慢慢地離開窗子旁,抬起修長的手指著青年的鼻子說道:「我的目的很簡單,我要魯殤王的人頭跟你的烏金古刀,把這兩樣東西給我,我就保全你們四人的小命,二換四,很值得。」
「你……」
吳邪跟解子揚退在兩人的背後,解子揚小聲地問了前頭的黑瞎子一句:「說實話,你們兩個擋得住嗎?」
黑瞎子轉過頭,勾起一個自信的笑容:「擋不住。」
「那你朋友會把東西交出去嗎?」
「我保證不會。」
「那你們可以擋著讓我們兩個先出去嗎?」
「我保證我死也會拉著你們做陪。」
「……」吳邪盯著黑瞎子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用手肘撞了解子揚,兩人先是互換個眼神,吳邪悄聲說道:「把人引到那塊地毯上頭……」
「你想做什麼?」黑瞎子皺眉問道,但他也打了暗號給青年。
「別管了,照我說的!」
青年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頭,他抬手虛晃幾招,誘使西王母不得不挪動身子,等著她一踏上地毯,吳邪立刻用力地轉動了放在牆角的花瓶,霎時整個房間震動了起來,正當眾人為之一愣的時候,解子揚就衝去把牆上的掛畫轉了一個方向,同一時間,西王母的腳下一空,驚呼都還未及出口,人便消失在地面上,地面上只剩道一塊四方型暗門的痕跡。
「你們究竟……」
黑瞎子跟青年兩人對這突來的情況感到震驚,但吳邪沒時間解釋,匆匆地抓了床上的被褥,把暗門蓋住,然後盯著解子揚,曖昧一笑:「老癢,告訴我這下頭有什麼?」
解子揚一手搓著自己的耳環,慢慢走上前,抓住被角用力一掀:「當然是什麼都沒有!」
被褥之下,地面乾乾淨淨的,沒有暗門也沒有地毯,當然也沒有西王母……吳邪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拍了拍解子的肩膀,他當然看見了黑瞎子跟青年的眼裡藏的疑惑與震驚,不好意思地抓著頭說:「我會造點機關,你們也曉得的,不會功夫又在這兒開店.是有點吃力的嘛!」
「那女人到底去哪了?」
「這客棧裡的機關大大小小少說也有五百個以上,我想西王母她應該在安全的地方,不過我不知道她在哪就是了,只可以確定,她是沒門再從這裡上來了。」
只可惜四人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屋頂上頭就傳來西王母憤怒的聲音:「小子,你竟敢用這種卑鄙手段算計我,今日我要血洗……」但西王母話還沒說完,忽然傳來一陣嗩吶的聲響,西王母罵了一聲走運,便忽然失去了蹤跡。
幾個人還不明所以的,吳邪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叫:「不好!四阿公來了!老癢,咱快出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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