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楚歌之三
眼尖的解雨臣一眼就發現了他的存在，打了個呼哨，所有的槍口便全數對著解子揚，但解子揚也不等他們開口，端起手上的槍，扣下扳機就是一連串的掃射，但他不對著人，就朝著人群前的地面開槍，有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開槍。」
解雨臣冷哼一聲，槍聲齊響，可是這些外來的攻擊對解子揚一點用處都沒有，他在這一刻徹底明白了自己這個身為恍惚的上帝的特權，只要他專心、只要他願意，解雨臣人馬打出來的子彈，沒有一粒可以進犯他的領域。
解子揚輕笑，端起槍來又是一陣警告意味濃厚的掃射，但接下來他也開始不客氣了，把槍對著最邊邊的人一瞄，扣下扳機，一個點射……是的，在這個情況下，只要解子揚願意，霰彈槍、狙擊槍對他來說是沒有任何不同，他穩穩地打落了一個人手上的槍、方向再轉，又一個點射往一個人的腿上打，冷靜而準確，他不敢回頭，深怕眼角的餘光一動，就會看見另外兩個解子揚，陪他一起握著槍。
面對解雨臣人馬的叫囂，他不慌也不惱，這個當下，他就是想要大大方方地炫耀自己身為恍惚的上帝的身分，因為他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到屬於自己的終點，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戰勝另外兩個解子揚的，但現在他只覺得自己太天真，這份天真就像他當初以為自己可以保護著她一樣。
「解子揚，快住手。你不要再用你的力量！」
在解子揚身後的黑瞎子出聲大喊，但解子揚只是回過頭來，給了他意義不明的淺笑：「放心，子彈不會過來，解雨臣也過不來。」
黑瞎子有點讀不懂解子揚的笑容，卻覺得那樣子回頭的形象，像極了記憶中某個人對自己的道謝，他感到一種命定性的惱怒，在隆隆槍聲中吼道：「夠了，解子揚，你快停止！輸了解家不要緊，你再繼續用你的力量，你會把你自己也輸了，你冷靜一下有點概念好嗎？」
解子揚輕輕地搖頭，這時候因為解雨臣下令停火，他也停下了自己的攻擊，笑道：「我已經輸了。」他趁空側過身子來看著黑瞎子，低聲道：「你知道嗎？剛在墓室裡的那幾分鐘，我有點開心原來我沒殺了你。可是我現在知道了，我真的連你都殺了。」
雖然那時間並不長，但解子揚卻感到自己又再次被裝入一個生態球裡，大概是這種感覺讓解子揚身子一歪，從冷靜的一區落到另一個地方。他只要想到現在自己所處的環境，就像男人所言說的，自己是一個被保護者，他便憤怒莫名。
本來他以為，受到保護的，只有另外兩個解子揚，自己多少是與他們不相同的，畢竟他摯愛的她，不是把自己從生態球裡放流到溪水中了嗎？他奮力地朝江河海水游去，卻像是一種詛咒一樣，黑瞎子又把自己拎起來，裝入另一個小小的生態球。
第一個解子揚先將男人推下山崖，然後物質化了第二個解子揚。
第二個解子揚把第一個解子揚埋入山洞中，物質化了要死不活的母親、誘使了吳邪物質化了她最後還物質化出了第三個解子揚。
那麼最後的、第三個解子揚……
他這下子終於懂了第二個解子揚話語的含意了，殺了黑瞎子並不能和他們站在同一個陣線，他們要的，他們要的，是自己殺了人以後，又把他復活。另外兩個解子揚並不想搶奪這個身體，他們只是要傳達他們深切的絕望、他們只是要讓自己知道，物質化出一個生命的重量有多麼輕又有多麼重，這種複雜的心理持有，這才是他們要統一的解子揚。
他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痛恨自己為什麼要選擇清醒、為什麼要在剛剛抽了菸……或許真要痛恨的，是自己一開始為什麼要覺得自己有辦法找到自己的安歇之處？
「你現在要我停止什麼、冷靜什麼呢？你知道現在這情況表示了什麼嗎？這表示了那個那個（刪）男人說的都是真的，我就是這樣一路錯，錯到現在的不可挽回，而我跟另外兩個傢伙是一路的貨色，我他娘的這一路過來是為了什麼？我連你都殺了，你還管我是不是人……」
「操你娘的解子揚，我說過你沒有殺了我，我還活著！」
黑瞎子低吼，他本還想繼續說服解子揚，但解子揚卻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搶著說：「沒有？那你告訴我你過去四十八小時內所有的記憶、你跟我證明你是原本的黑瞎子、你告訴我你現在用背包擋住的那個不是你的屍體……」解子揚用下巴指了指黑瞎子身後那一具軀體，苦笑道：「那雙鞋子是你的、你故意把衣服換了對不對？」
「表哥，打擾一下你們談話。」解雨臣的聲音輕輕響起，解子揚立刻轉回心神，對著解雨臣前方一公尺處扣下扳機，冷道：「你退後。」
「我不動，行嗎？」解雨臣笑笑地舉起兩手，同時也示意其他的人放下手上的槍，他說：「表哥，你還要堅持多久？我還是希望事情可以和平解決，雖然我也不排斥不和平的方法啦？但好歹同姓，有談話的機會的話，我不想……」
「安靜，不要動。」解子揚狠狠地盯著所有的人，冷道：「我先說，你們的槍對我是沒用的。」他緩緩地往墓道裡退了幾步，瞄了黑瞎子一眼，黑瞎子還是坐在地上，擋住了那具軀體的容貌，平時總是勾著笑容的薄脣，而今抿成一條細細的線，惹得解子揚一陣無奈：「黑瞎子，你之所以覺得我精神出問題，是因為你不懂我的感覺，你不知道我處在怎麼樣的世界，你看不見我看見的一切……」解子揚相當地痛惡生態球這玩意，雖然這個球裡擺置他需要的安全感，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不該去打破它：「算我求你，如果……如果你要我停止我的行動，給我證明，證明我沒有殺了你、我沒有把你變得不人不鬼的……好嗎？」
解子揚在自己的聲音裡聽見絕望，如果這個時候，另外兩個解子揚出現在他的面前訕笑他的話，也許他會好受一點，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他的眼前只有黑瞎子、他的身後只有解雨臣。
「為什麼你們這群小傢伙總在堅持我無法理解的事情？」
黑瞎子吃力地支起自己的身體，側開身子，踢了地上的軀體一腳，看著解子揚說：「老實說我有一段的記憶是完全空白的，我也不能確切地給你答案，但從這個傢伙的存在看來，你是真的殺了我沒錯。」黑瞎子挑著眉，他望著地上的「自己」，心裡的感覺很是複雜：「這樣滿意了？」
「那你為什麼要……」
解子揚的心情此刻是矛盾極了，在黑瞎子起身之前，他心裡還是抱持著一點希望，希望生態球這個東西不存在，他的安全感一直放在那兒。或許黑瞎子會讓開身子，大聲咆哮他受夠了自己的無理取鬧，但是黑瞎子卻是直白地把事實呈現給他，再次證明了男人的評論是正確的、黑瞎子早先的警告是精準的。
「因為我還活著。」黑瞎子抿了脣，盯著墓道外對峙的人馬，說：「我是結果論者，我還活著，這就是結果。」他盡量想讓自己的語氣聽來平淡無謂，但是吐納之間的焦躁感卻是怎麼樣都掩飾不去，這一點，解子揚自是不會錯過。
「那你幹什麼介意我幫你治療傷口？你不是結果論者嗎？」
解子揚的聲音越發激動，他看著黑瞎子，就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那個站在山崖邊的男人一樣，他不明白他自己一路踏碎那麼多的生態球，一聲都沒對外吭過的自己，為什麼連走到最後，還要被人以憐憫的姿態裝入球中呢？這是一種輕視嗎？輕視與可憐他，這個非人的身分嗎？
「我跟你不一樣，不想當人是你的事。我如果還活著，我就當個人，少把你那奇怪的把戲弄在我身上，我沒這麼窩囊要靠這玩意才能活！」黑瞎子搖搖晃晃地抓起剛被摔在地上自己的背包，他在裡面翻找了一下，雖然他的表情上充滿了疲憊感，但微微勾起的嘴角，還是拉回了一些解子揚對他的熟習，他虛弱地說：「不要擺這個臉，跟我下地還這副鬼樣子，傳出去可是壞我黑瞎子的名聲。」他用下巴指了指外頭，瞇起那一隻琥珀色的眼睛，緩道：「我先跟你妥協，用你的小力量再幫我擋一下。」
「你想幹麼？」
「想出去啊！」
黑瞎子從背包裡掏出幾根雷管，他細細地打量起整個墓道，然後壓低聲音說：「解少爺，輸在尾聲不好看，賭一把怎樣？我把墓道炸坍，咱從這裡繼續找路出去，這兒有活風，肯定不是死路。」
「你……」解子揚看著不再理會自己，開始安放雷管的黑瞎子，覺得自己又回到那一片荒原裡了，一望無際，他是最孤獨的上帝：「你，就這麼討厭物質化的力量嗎？」
他頹然地垂下手，看著黑瞎子身上的傷好些，他不能明白像黑瞎子這樣的人，為什麼可以這麼坦然地從結果裡找出自己要走的下一個目標？而自己只能在這個無盡的荒原裡徘徊？
那一瞬間，他閉上眼，走入了自己的潛意識世界裡，他想去找到另外兩解子揚，卻發現在自己的記憶之櫃前，任憑自己喊破了喉嚨，怎麼樣也看不見另外兩個解子揚的身影，難道是三個解子揚在不知不覺之中統一了嗎？自己依然是這個身體的主宰沒錯，但是另外兩個解子揚的悲傷和絕望卻再也離不開自己了，他永恆地無法切割彼此，畢竟他們都是一樣的。
那麼，再走下去，還會有自己這個第三個解子揚的終點嗎？他的一席之地還存在著嗎？或者，他已經站到了這塊蓆子上了呢？
解子揚低低地笑了起來，忽然高聲喊道：「解雨臣，我想跟你談談。」
「解子揚？」
黑瞎子一驚，本要伸手抓住解子揚，但對方身子一側，輕鬆地躲開，朝墓道外走了幾步。站在外頭的解雨臣則看著他淺淺一笑：「你想跟我談什麼，你有本錢談嗎？」
解雨臣手一抬，便有人遞了一根長竿給他，他緩道：「我觀察你很久了。我不知道表哥你有什麼詭異的力量，不過我們子彈落不到你那兒，可就不代表我本人沒法子靠近你把東西帶過來。」
解雨臣右手一甩，膝蓋一蹲便準備把自己撐上竹竿。
「你最好不要逞強，我這是物質化的力量。」
解雨臣頓了一下，對這個話題有幾分興致，鬆了緊握竿子的手：「有意思，繼續？」
「簡單來說，只要希望，我可以讓任何的小東西出現或者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解子揚笑著，將手一翻，一根香菸便穩穩地出現在自己的手上，他挾著菸朝解雨臣一指：「不信你們再扣扣看扳機，看看誰還有子彈。」
解雨臣回頭，對上自家夥計尷尬和驚慌的神色，有點苦惱地搔了搔頭，但還是冷靜地說：「談什麼？要我放棄是不可能的！」
「你想要的是這個東西對吧？」
解子揚取出懷裡的木匣子，拿出樣式雷的草圖在手上晃了晃，解雨臣看了也只是笑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要解子揚把話說完。
「答應我三個條件，不然我就讓這個東西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你們誰也找不到。」解子揚平靜地說著，看著對方不以為意的表情，又補了句：「不是毀掉，是消失。任憑你用什麼科技方法也復原不了的消失。」
然解雨臣還沒回話，在他身後的黑瞎子倒是先發出了不耐的抗議：「解子揚你在搞什麼鬼？」但解子揚沒有理會他，只道：「要跟我談嗎？」
「好，你說。」解雨臣彈了手指，悠哉地撿了一具棺木，大剌剌地坐在上頭，「但我不見得全盤接收。」
「第一，立刻送我們出去到最近的醫院裡，不准報警，保障我們的自由跟安全。」
「行，你也打傷了我不少人，我在山裡就有個醫療小隊。第二呢？」
解子揚想了一下，他盯著手上的木匣子：「告訴我這東西……」他看著手上的木匣子不禁回憶起來，自從她離開之後，一切的目標指向都是這個匣子，自己已經取得了這個匣子了，但是，這又代表了什麼嗎？這個匣子並沒有帶給他終點的感覺、也沒有帶著他面對所謂的正統性的感覺，更遑論是「回去解家」這個概念了。解家的概念是什麼他不懂，他只知道自己為了匣子，走入了一片荒原，但是這個東西誠如解雨臣所說的，對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任何的事實。
那麼，自己還要有什麼要求呢？
解子揚想了一陣，想起自己的錢包裡的一切起點，如果她已經不在了、她指引的解家也無法給他一個終點或是另一個新的路途，那麼他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希望，他是最後冀求的撫慰、是他身為遊鬼的最後一絲光亮：「不，兩個條件就好了。最後讓我見吳邪，我不管你找不找得到他，我想見吳邪。」
說著，解子揚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後黑瞎子，被看的那個人，一臉不耐地回瞪了過去，順手搶了解子揚手上的菸，重重地抽上一口，然後聳肩嘆道：「解子揚，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並不欣賞你現在的舉動……」
但這回解子揚只是看著黑瞎子淺淺笑了笑，大方地接受這樣的不欣賞，沒再多做辯駁，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世界、那一方小小的一席之地、那一張單薄的椅子……黑瞎子是永遠看不見的。
眼尖的解雨臣一眼就發現了他的存在，打了個呼哨，所有的槍口便全數對著解子揚，但解子揚也不等他們開口，端起手上的槍，扣下扳機就是一連串的掃射，但他不對著人，就朝著人群前的地面開槍，有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開槍。」
解雨臣冷哼一聲，槍聲齊響，可是這些外來的攻擊對解子揚一點用處都沒有，他在這一刻徹底明白了自己這個身為恍惚的上帝的特權，只要他專心、只要他願意，解雨臣人馬打出來的子彈，沒有一粒可以進犯他的領域。
解子揚輕笑，端起槍來又是一陣警告意味濃厚的掃射，但接下來他也開始不客氣了，把槍對著最邊邊的人一瞄，扣下扳機，一個點射……是的，在這個情況下，只要解子揚願意，霰彈槍、狙擊槍對他來說是沒有任何不同，他穩穩地打落了一個人手上的槍、方向再轉，又一個點射往一個人的腿上打，冷靜而準確，他不敢回頭，深怕眼角的餘光一動，就會看見另外兩個解子揚，陪他一起握著槍。
面對解雨臣人馬的叫囂，他不慌也不惱，這個當下，他就是想要大大方方地炫耀自己身為恍惚的上帝的身分，因為他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到屬於自己的終點，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戰勝另外兩個解子揚的，但現在他只覺得自己太天真，這份天真就像他當初以為自己可以保護著她一樣。
「解子揚，快住手。你不要再用你的力量！」
在解子揚身後的黑瞎子出聲大喊，但解子揚只是回過頭來，給了他意義不明的淺笑：「放心，子彈不會過來，解雨臣也過不來。」
黑瞎子有點讀不懂解子揚的笑容，卻覺得那樣子回頭的形象，像極了記憶中某個人對自己的道謝，他感到一種命定性的惱怒，在隆隆槍聲中吼道：「夠了，解子揚，你快停止！輸了解家不要緊，你再繼續用你的力量，你會把你自己也輸了，你冷靜一下有點概念好嗎？」
解子揚輕輕地搖頭，這時候因為解雨臣下令停火，他也停下了自己的攻擊，笑道：「我已經輸了。」他趁空側過身子來看著黑瞎子，低聲道：「你知道嗎？剛在墓室裡的那幾分鐘，我有點開心原來我沒殺了你。可是我現在知道了，我真的連你都殺了。」
雖然那時間並不長，但解子揚卻感到自己又再次被裝入一個生態球裡，大概是這種感覺讓解子揚身子一歪，從冷靜的一區落到另一個地方。他只要想到現在自己所處的環境，就像男人所言說的，自己是一個被保護者，他便憤怒莫名。
本來他以為，受到保護的，只有另外兩個解子揚，自己多少是與他們不相同的，畢竟他摯愛的她，不是把自己從生態球裡放流到溪水中了嗎？他奮力地朝江河海水游去，卻像是一種詛咒一樣，黑瞎子又把自己拎起來，裝入另一個小小的生態球。
第一個解子揚先將男人推下山崖，然後物質化了第二個解子揚。
第二個解子揚把第一個解子揚埋入山洞中，物質化了要死不活的母親、誘使了吳邪物質化了她最後還物質化出了第三個解子揚。
那麼最後的、第三個解子揚……
他這下子終於懂了第二個解子揚話語的含意了，殺了黑瞎子並不能和他們站在同一個陣線，他們要的，他們要的，是自己殺了人以後，又把他復活。另外兩個解子揚並不想搶奪這個身體，他們只是要傳達他們深切的絕望、他們只是要讓自己知道，物質化出一個生命的重量有多麼輕又有多麼重，這種複雜的心理持有，這才是他們要統一的解子揚。
他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痛恨自己為什麼要選擇清醒、為什麼要在剛剛抽了菸……或許真要痛恨的，是自己一開始為什麼要覺得自己有辦法找到自己的安歇之處？
「你現在要我停止什麼、冷靜什麼呢？你知道現在這情況表示了什麼嗎？這表示了那個那個（刪）男人說的都是真的，我就是這樣一路錯，錯到現在的不可挽回，而我跟另外兩個傢伙是一路的貨色，我他娘的這一路過來是為了什麼？我連你都殺了，你還管我是不是人……」
「操你娘的解子揚，我說過你沒有殺了我，我還活著！」
黑瞎子低吼，他本還想繼續說服解子揚，但解子揚卻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搶著說：「沒有？那你告訴我你過去四十八小時內所有的記憶、你跟我證明你是原本的黑瞎子、你告訴我你現在用背包擋住的那個不是你的屍體……」解子揚用下巴指了指黑瞎子身後那一具軀體，苦笑道：「那雙鞋子是你的、你故意把衣服換了對不對？」
「表哥，打擾一下你們談話。」解雨臣的聲音輕輕響起，解子揚立刻轉回心神，對著解雨臣前方一公尺處扣下扳機，冷道：「你退後。」
「我不動，行嗎？」解雨臣笑笑地舉起兩手，同時也示意其他的人放下手上的槍，他說：「表哥，你還要堅持多久？我還是希望事情可以和平解決，雖然我也不排斥不和平的方法啦？但好歹同姓，有談話的機會的話，我不想……」
「安靜，不要動。」解子揚狠狠地盯著所有的人，冷道：「我先說，你們的槍對我是沒用的。」他緩緩地往墓道裡退了幾步，瞄了黑瞎子一眼，黑瞎子還是坐在地上，擋住了那具軀體的容貌，平時總是勾著笑容的薄脣，而今抿成一條細細的線，惹得解子揚一陣無奈：「黑瞎子，你之所以覺得我精神出問題，是因為你不懂我的感覺，你不知道我處在怎麼樣的世界，你看不見我看見的一切……」解子揚相當地痛惡生態球這玩意，雖然這個球裡擺置他需要的安全感，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不該去打破它：「算我求你，如果……如果你要我停止我的行動，給我證明，證明我沒有殺了你、我沒有把你變得不人不鬼的……好嗎？」
解子揚在自己的聲音裡聽見絕望，如果這個時候，另外兩個解子揚出現在他的面前訕笑他的話，也許他會好受一點，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他的眼前只有黑瞎子、他的身後只有解雨臣。
「為什麼你們這群小傢伙總在堅持我無法理解的事情？」
黑瞎子吃力地支起自己的身體，側開身子，踢了地上的軀體一腳，看著解子揚說：「老實說我有一段的記憶是完全空白的，我也不能確切地給你答案，但從這個傢伙的存在看來，你是真的殺了我沒錯。」黑瞎子挑著眉，他望著地上的「自己」，心裡的感覺很是複雜：「這樣滿意了？」
「那你為什麼要……」
解子揚的心情此刻是矛盾極了，在黑瞎子起身之前，他心裡還是抱持著一點希望，希望生態球這個東西不存在，他的安全感一直放在那兒。或許黑瞎子會讓開身子，大聲咆哮他受夠了自己的無理取鬧，但是黑瞎子卻是直白地把事實呈現給他，再次證明了男人的評論是正確的、黑瞎子早先的警告是精準的。
「因為我還活著。」黑瞎子抿了脣，盯著墓道外對峙的人馬，說：「我是結果論者，我還活著，這就是結果。」他盡量想讓自己的語氣聽來平淡無謂，但是吐納之間的焦躁感卻是怎麼樣都掩飾不去，這一點，解子揚自是不會錯過。
「那你幹什麼介意我幫你治療傷口？你不是結果論者嗎？」
解子揚的聲音越發激動，他看著黑瞎子，就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那個站在山崖邊的男人一樣，他不明白他自己一路踏碎那麼多的生態球，一聲都沒對外吭過的自己，為什麼連走到最後，還要被人以憐憫的姿態裝入球中呢？這是一種輕視嗎？輕視與可憐他，這個非人的身分嗎？
「我跟你不一樣，不想當人是你的事。我如果還活著，我就當個人，少把你那奇怪的把戲弄在我身上，我沒這麼窩囊要靠這玩意才能活！」黑瞎子搖搖晃晃地抓起剛被摔在地上自己的背包，他在裡面翻找了一下，雖然他的表情上充滿了疲憊感，但微微勾起的嘴角，還是拉回了一些解子揚對他的熟習，他虛弱地說：「不要擺這個臉，跟我下地還這副鬼樣子，傳出去可是壞我黑瞎子的名聲。」他用下巴指了指外頭，瞇起那一隻琥珀色的眼睛，緩道：「我先跟你妥協，用你的小力量再幫我擋一下。」
「你想幹麼？」
「想出去啊！」
黑瞎子從背包裡掏出幾根雷管，他細細地打量起整個墓道，然後壓低聲音說：「解少爺，輸在尾聲不好看，賭一把怎樣？我把墓道炸坍，咱從這裡繼續找路出去，這兒有活風，肯定不是死路。」
「你……」解子揚看著不再理會自己，開始安放雷管的黑瞎子，覺得自己又回到那一片荒原裡了，一望無際，他是最孤獨的上帝：「你，就這麼討厭物質化的力量嗎？」
他頹然地垂下手，看著黑瞎子身上的傷好些，他不能明白像黑瞎子這樣的人，為什麼可以這麼坦然地從結果裡找出自己要走的下一個目標？而自己只能在這個無盡的荒原裡徘徊？
那一瞬間，他閉上眼，走入了自己的潛意識世界裡，他想去找到另外兩解子揚，卻發現在自己的記憶之櫃前，任憑自己喊破了喉嚨，怎麼樣也看不見另外兩個解子揚的身影，難道是三個解子揚在不知不覺之中統一了嗎？自己依然是這個身體的主宰沒錯，但是另外兩個解子揚的悲傷和絕望卻再也離不開自己了，他永恆地無法切割彼此，畢竟他們都是一樣的。
那麼，再走下去，還會有自己這個第三個解子揚的終點嗎？他的一席之地還存在著嗎？或者，他已經站到了這塊蓆子上了呢？
解子揚低低地笑了起來，忽然高聲喊道：「解雨臣，我想跟你談談。」
「解子揚？」
黑瞎子一驚，本要伸手抓住解子揚，但對方身子一側，輕鬆地躲開，朝墓道外走了幾步。站在外頭的解雨臣則看著他淺淺一笑：「你想跟我談什麼，你有本錢談嗎？」
解雨臣手一抬，便有人遞了一根長竿給他，他緩道：「我觀察你很久了。我不知道表哥你有什麼詭異的力量，不過我們子彈落不到你那兒，可就不代表我本人沒法子靠近你把東西帶過來。」
解雨臣右手一甩，膝蓋一蹲便準備把自己撐上竹竿。
「你最好不要逞強，我這是物質化的力量。」
解雨臣頓了一下，對這個話題有幾分興致，鬆了緊握竿子的手：「有意思，繼續？」
「簡單來說，只要希望，我可以讓任何的小東西出現或者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解子揚笑著，將手一翻，一根香菸便穩穩地出現在自己的手上，他挾著菸朝解雨臣一指：「不信你們再扣扣看扳機，看看誰還有子彈。」
解雨臣回頭，對上自家夥計尷尬和驚慌的神色，有點苦惱地搔了搔頭，但還是冷靜地說：「談什麼？要我放棄是不可能的！」
「你想要的是這個東西對吧？」
解子揚取出懷裡的木匣子，拿出樣式雷的草圖在手上晃了晃，解雨臣看了也只是笑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要解子揚把話說完。
「答應我三個條件，不然我就讓這個東西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你們誰也找不到。」解子揚平靜地說著，看著對方不以為意的表情，又補了句：「不是毀掉，是消失。任憑你用什麼科技方法也復原不了的消失。」
然解雨臣還沒回話，在他身後的黑瞎子倒是先發出了不耐的抗議：「解子揚你在搞什麼鬼？」但解子揚沒有理會他，只道：「要跟我談嗎？」
「好，你說。」解雨臣彈了手指，悠哉地撿了一具棺木，大剌剌地坐在上頭，「但我不見得全盤接收。」
「第一，立刻送我們出去到最近的醫院裡，不准報警，保障我們的自由跟安全。」
「行，你也打傷了我不少人，我在山裡就有個醫療小隊。第二呢？」
解子揚想了一下，他盯著手上的木匣子：「告訴我這東西……」他看著手上的木匣子不禁回憶起來，自從她離開之後，一切的目標指向都是這個匣子，自己已經取得了這個匣子了，但是，這又代表了什麼嗎？這個匣子並沒有帶給他終點的感覺、也沒有帶著他面對所謂的正統性的感覺，更遑論是「回去解家」這個概念了。解家的概念是什麼他不懂，他只知道自己為了匣子，走入了一片荒原，但是這個東西誠如解雨臣所說的，對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任何的事實。
那麼，自己還要有什麼要求呢？
解子揚想了一陣，想起自己的錢包裡的一切起點，如果她已經不在了、她指引的解家也無法給他一個終點或是另一個新的路途，那麼他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希望，他是最後冀求的撫慰、是他身為遊鬼的最後一絲光亮：「不，兩個條件就好了。最後讓我見吳邪，我不管你找不找得到他，我想見吳邪。」
說著，解子揚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後黑瞎子，被看的那個人，一臉不耐地回瞪了過去，順手搶了解子揚手上的菸，重重地抽上一口，然後聳肩嘆道：「解子揚，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並不欣賞你現在的舉動……」
但這回解子揚只是看著黑瞎子淺淺笑了笑，大方地接受這樣的不欣賞，沒再多做辯駁，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世界、那一方小小的一席之地、那一張單薄的椅子……黑瞎子是永遠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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