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楚歌之一
黑瞎子把槍口微微壓低朝向地面，一連扣了三下扳機，將信號槍裡所有的照明彈全往解雨臣的前方打，隨著白光的炸開，黑瞎子忍著雙眼的疼痛，拉著解子揚就是一陣狂奔。
鎂帶燃燒時的溫度上千，黑瞎子料想對方可能沒有想到槍裡裝的是照明彈，這麼一搞，損傷雖然不可能太大，但多少可以掙一些時間來進行逃脫。他摸上腰際的另一把槍，他記得這裡頭僅剩八發子彈，黑瞎子坦承，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關於這八發子彈是否可以支持他們完全逃脫解雨臣的追捕？但也沒有其它選擇，只得抓在手上權作防衛。
「開槍，打死算我的！」
解雨臣的聲音劃破白光之中的混亂，在其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墓室裡立刻炸開震耳欲聾的槍響，十來把步槍一起朝著他們射擊，濃濃的煙硝味頓時盈滿整個空間。黑瞎子低罵一聲該死，將解子揚推到自己的前方，便拉開槍栓要做反擊。
照明彈把整個墓室照得一片豔白刺眼，槍林彈雨對於雙方都是瞎打，解雨臣的人馬雖然訓練有素，但在照明彈的光亮還沒有褪去之前，也不敢貿然前進。這倒是給了黑瞎子一個機會，他猜想這群人最大的可能都還站在原地上，或是被照明彈給逼退幾分，雖然他終是沒有辦法解決這個火力有壓倒性差距的槍戰，可能做的還有減少對方的火力。
退入墓道後，黑瞎子憑著記憶轉過身去對著自己還記得剛剛可能站了人的位置扣下扳機，假設視覺在這個情況下已經喪失了作用，滿室的煙硝味混著鎂帶的臭氣，還有不斷的槍聲，嗅覺跟聽覺只落得無用武之地，黑瞎子全然無法判奪這子彈打出去究竟落到了哪裡，有沒有打中目標？甚者，他連自己有沒有被流彈打到都不能確定，只覺得自己的雙眼被光線刺得睜不開，隱隱約約還有些濕潤的感覺爬上自己的臉孔，他寧願猜是眼淚的分泌。
「黑瞎子？」
已經跑到墓道更裡邊的解子揚，猛一回頭卻發現黑瞎子把自己往前推之後並沒有立刻跟上，他愣了一下便想到，黑瞎子的雙眼極度畏光，這亮度連一般眼球健康的人都擋不住了，何況是他？立刻回去抓住了黑瞎子，往墓道更深處逃逸。
「唉唷，解少爺可真重情重義？」
黑瞎子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的驚訝，解子揚沒有多理會，因為解雨臣的人很快地追了上來，解子揚只好把懷裡的木匣子塞到黑瞎子的手上，把他往旁邊的墓道一推，冷道：「我跟你的帳還沒算完。」
解子揚端起手上的槍，站穩步伐，對著從白光裡漸漸逼近的黑影一陣掃射，他瞇起自己的雙眼，與隆隆槍聲呈現反比的，解子揚的內心處在一種絕對冷靜的狀態，但這也只是某個領域的絕對冷靜。
解子揚他曉得他現在要威逼的對象是黑瞎子，他需要黑瞎子的答案，所以他得借助解雨臣的外來攻擊來造成危險環境的塑造……他其實不想和另外兩個解子揚一樣，但是他也沒辦法，只能選擇也把黑瞎子逼到懸崖邊，才有希望跨過黑瞎子平常用訕笑架起來的高牆，進而開始一場對談，不過他的威逼也不能太過，至少不能讓解雨臣搶在他們對談前破壞一切。
或許解子揚的計策成功了，他的舉動引來了黑瞎子極大的不滿，這正是解子揚所希冀的，防衛之牆的頹塌。雖然黑瞎子現在的視力趨近於零，但是右眼的視力還堅強一點，在泛著銀花的視線中，黑瞎子注意到解子揚端在手上的是一把霰彈槍，那個款式，正是自己一開始讓解子揚從汽車座椅底下翻出來的，他覺得相當的不開心，也直白地表示自己的立場：「解子揚，你答應過我的，不准用你的物質化能力。」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解子揚挑眉，選了相同的用詞，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接著又是一番掃射，這次他也沒有戀戰，趁著照明彈的威勢還沒有完全消失之前，扯著黑瞎子往墓道更深處跑去。
兩人跑了一段，因為是循著原路奔跑的，有沒有機關兩人都了然於心，放開步子便大步地奔走在其中，反觀解雨臣的人馬，一下子來到了陌生的區塊，也不敢冒險，就算解雨臣自己有功夫可以沿著墓牆直接追上，卻也顧忌著解子揚手上的槍，距離便緩緩地拉了出來。
解子揚這一路一直走在前頭，或是就是這個原因，他這才發現黑瞎子的速度慢上許多，他頓了一下，但也只放緩腳步，沒有停下的意思，他開口詢問：「你受傷了？」
「右腿中彈，還能走，不礙事。」
黑瞎子聳了肩，表示了繼續前進的意願，但這個回答卻讓解子揚卻立刻停下了腳步，抓著戰術手電筒直接轉過身去對著黑瞎子照，這一下讓毫無防備的黑瞎子被刺眼的光線紮紮實實地嚇了一跳：「喂！很刺眼。」
「你……」
解子揚顫顫地倒抽了一口氣，在冷白色的光線下，只見黑瞎子的褲子上已經黑了一塊，只要黑瞎子一動，便有鮮血從腿上的彈孔湧出，但這傷是在黑瞎子自己的認知範圍，解子揚並不驚訝，令他感到不悅並且吃驚的，是黑瞎子那一隻瑰麗的琥珀色眼瞳……是的，單位用詞沒有錯誤、物件順序也沒有出岔子，本來屏蔽著黑瞎子雙眼的墨鏡已經不在他的鼻梁上、本該是湊成雙的眼睛，另一隻卻泛著嚇人血紅，隱約地還可以看見一些黑色的玻璃殘渣刺在眼眶附近的嫩肉裡。
「我操你的，除了腿，你眼睛不痛嗎？」
「它痛很久了……」
黑瞎子挑了挑眉，拿照明彈當作武器反彈回來的虧他不是第一次吃到，所以他對這種眼球疼到後腦作痛的感覺不算陌生，加上他現在雖然視力有受損，但也不到暫時性失明的狀態，是以他不是很明白對方的大驚小怪是為何而有，但他自己遲了一下，大概是在解子揚的眼裡讀出了一些資訊，頓了頓，才低聲輕問：「左眼？右眼？還是兩隻眼？」
「左眼……」
黑瞎子伸手朝自己的左眼一摸，或許因為被提醒的作用，也有可能是脫離了剛才槍戰的緊張環境，感覺神經一下子敏銳了起來。大量的痛覺攀上黑瞎子每一條神經，他看著沾滿自己血液的左手，他現在必須緊咬著牙根才可以避免自己發出叫聲。
「解少爺……」他輕聲喊了一句，斟酌一下情況之後，便道：「找個地方，讓我處理一下傷口。」
解子揚點了點頭，環顧四周，為了要減少機關這個不確定性，便領著黑瞎子回到之前那個完整的小墓室裡休息，因為是走過兩三次的路，沒多久就到達這個墓室。其實回到這個地方對解子揚來說，感覺上不是很好，畢竟就他所認為的，自己是在這裡殺了黑瞎子。
同樣的空間裡的同樣兩個人，多了幾分命案現場的重新模擬感，盈泛著罪惡感。除此之外，也有一種夢境的預視感……大概在這個時候，解子揚才真正明白黑瞎子的或生或死對自己來說是一件多麼可怕的影響、多麼惡劣的計謀。
不過真要說起可怕、真要論及惡劣，造成這種精神上慌恐的，毫無疑問地是解子揚自己對另外兩解子揚的猜忌還有多疑……說猜忌也不太對勁，只好這麼說吧！解子揚們的腦內戰爭，從第一個解子揚過渡到第二個解子揚的時候，便就從血淋淋的廝殺轉為心理戰，充滿了狡獪。
在這種虛實交雜的心理戰下，解子揚被逼得只能在原地繃緊自己的所有的神經，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自己也是解子揚之一，他想他擁有類似或相同的思維模式，只要啟動了「假如我是第二個解子揚，我要怎麼搶回這個身體」的想法，解子揚便再也無法安寧。
比照之前他所認為的，黑瞎子的生死問題，這個當下（夢境預視想法的發現），他的腦子裡又多了一個可能性──假如這一切只是腦子裡的妄想、只是一場夢境的話，那麼另外兩個解子揚是不是想造成自己的不安，進一步在這個情況下，才讓自己真正地殺了黑瞎子？
解子揚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完全抽離開這個環境，並用盡量客觀的精神去評看整個事件，他漸漸地可以看清楚，自己最新的可能性的用途在於精神上的磨耗是如何進行。
首先，先讓一個人誤會自己親手殺了某人，但實際上並沒有發生這種事情，於是看著那個應該被自己所殺的人活動的樣子，罪惡感和疑惑便會逐漸增加，就像自己現在這樣，不斷地反覆揣想，最後這種猜忌和罪惡感就會驅使這個人真的去殺了某人……接著再讓這個人知道，他所殺的人，是死於他的猜忌之心。
如此真假交疊反覆加成出來的心理壓力效果相當驚人，如果另外兩個解子揚的目的是毀掉自己的精神，並奪取這個身體的主控權的話，那麼解子揚會認同這是一個高明的手法。只可惜也可怕了他們同是解子揚，他雖然猜測了這個可能性、他雖然會刻意去閃避這一條愚蠢的路途……但又怎麼知道閃避之後才是另一個新的陷阱呢？那麼自己該怎麼辦呢？自己到底該怎麼去整理與對抗另外兩個解子揚呢？
解子揚端著槍站在墓室門口把風，心煩意亂地抽著菸，千萬種思緒在自己的腦裡飛快地閃動，他雖然想即刻離開這個可能繼續造成他思緒紛亂的地方，但考量自己沒有另覓新據點的能力也就作罷。一來是自己對這個斗的熟悉度不高，若是找了一個陌生的空間，解雨臣來時要如何攻防將會是一個問題，另一個方面……也就是解子揚一直相當在意的一點──黑瞎子的生或死目前都是自己的揣測，他不覺得把自己跟一個未知數一起丟在一個連自己都搞不懂的空間裡是個好事。
相對解子揚的內心的焦躁，黑瞎子一個人縮在墓室的角落裡慢條斯理地處理自己的傷口，他的動作很熟練，解子揚本來要幫忙的，是黑瞎子叫他去守著門口。他盯著黑瞎子看了好些，發現黑瞎子剛綁上去的繃帶很快地又被鮮血染紅，處理傷口的人似乎有點惱怒，不甘心地又拿出了一捲繃帶。
解子揚盯著黑瞎子腿上的槍傷，他想自己在剛剛那個環境中，肯定也有受傷的機會，只是自己大概在不經意的時候，又上傳了那些可能的傷害，他不公平地啟用了自己對於傷害的豁免權。
「得了吧！」他輕哼一聲，快步地靠近黑瞎子去審視著他的傷口。傷口面積不大，只是很深、只是落在沒有即時處理極可能引發後遺症的位置。雖然他對黑瞎子還是有自己的想法，但這些想法都不該再次危及到黑瞎子的生命或者往後。把傷口上傳這個小把戲，解子揚不是第一次玩，他剛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對吳邪幹過一樣的事情了，於是他便伸手去按住黑瞎子的腿：「讓我幫……」
「你住手！」解子揚話沒說完，黑瞎子立刻低吼打斷他的話語跟行動。
這一聲低吼確實精準地達到了阻止解子揚動作的目的，但同時間，不只解子揚，連黑瞎子自己也被自己突來的情緒嚇到，在兩人一路相處至今，相對解子揚情緒的起伏，黑瞎子的情緒一直處在緊緊壓縮著的冷靜狀態，這可算是唯一一次的大幅波動，黑瞎子自己也不曉得是哪個環節鬆脫了。
於是兩人之間進入了一種沉默，對解子揚而言，他覺得他抓到了某一種情緒的端倪，這一種強大的排斥感、抗拒感，在他的記憶之櫃中，好像存放著一種類似的情感，但是那有點模糊，他搞不太清楚，只好靜靜地盯著黑瞎子看。
主動拋出情緒的黑瞎子，一秒過後便有點懊悔於自己的失控，但他還是把自己的情緒收斂，對著解子揚表明自己的動機：「你如果再繼續用使用你物質化的能力來改變這個世界的一切現象，總有一天你會毀了你自己。」他斟酌了一下用字，用雙一紅一黃的眼睛緊緊盯著解子揚：「你會連個人都當不成。」
「哦？那你就真的是個人了嗎？」
解子揚挑眉，他一直不是很喜歡黑瞎子干涉自己使用力量的言論，雖然他還記得是自己要求黑瞎子拉住自己的，對方盡了職責，卻造成自己擁抱了這份矛盾。他吐掉叼在嘴上的菸，他想也許現在就是逼問的時刻，畢竟心理戰的僵局總是要有率先突破的一方，雖然風險很大，但解子揚願意承擔。
「為什麼不讓我救你死而復生的命？我從來不是個人，你在介意什麼？」
一直以來，黑瞎子的雙眼總被藏在墨鏡之後，而今少了墨鏡的屏蔽，解子揚毫不客氣地盯著那雙眼，意圖從中獲取更多的資訊。
「解子揚，你令人感到煩躁。」黑瞎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拍開解子揚壓在自己腿上的手，自己重新綁上止血帶，笑道：「你還有藥的話，去吞個幾顆再過來跟我講話。我現在活得好好的，你要我怎麼去參與你的加害妄想？嗯？」
黑瞎子說完話就沒再理他，解子揚只好在自己的腦子裡忖度這整件事情。黑瞎子是個未知數，無論如何他都得先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殺了黑瞎子，因為這一個問題如果沒有一個完整明確的結果，解子揚覺得他真的有可能走上另外兩個解子揚設下的陷阱，畢竟他是個當局者，而且是一個記憶力不可考的當局者，他比誰都還需要正確解答來鞏固自己的安全感。
只是黑瞎子擺明了自己的態度，解子揚只好選一條極端的路子來走：「但我真的覺得我殺了你。」他吐了一口氣，決定把自己走進潛意識裡的事情概述一次，並大方地自白了自己誤殺了黑瞎子的經過：「我這裡所有的資訊都顯示出了我應該殺了你，目前最大的疑點只有一個，為什麼應該是屍體的你還能跟我在這裡講話？」
黑瞎子把槍口微微壓低朝向地面，一連扣了三下扳機，將信號槍裡所有的照明彈全往解雨臣的前方打，隨著白光的炸開，黑瞎子忍著雙眼的疼痛，拉著解子揚就是一陣狂奔。
鎂帶燃燒時的溫度上千，黑瞎子料想對方可能沒有想到槍裡裝的是照明彈，這麼一搞，損傷雖然不可能太大，但多少可以掙一些時間來進行逃脫。他摸上腰際的另一把槍，他記得這裡頭僅剩八發子彈，黑瞎子坦承，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關於這八發子彈是否可以支持他們完全逃脫解雨臣的追捕？但也沒有其它選擇，只得抓在手上權作防衛。
「開槍，打死算我的！」
解雨臣的聲音劃破白光之中的混亂，在其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墓室裡立刻炸開震耳欲聾的槍響，十來把步槍一起朝著他們射擊，濃濃的煙硝味頓時盈滿整個空間。黑瞎子低罵一聲該死，將解子揚推到自己的前方，便拉開槍栓要做反擊。
照明彈把整個墓室照得一片豔白刺眼，槍林彈雨對於雙方都是瞎打，解雨臣的人馬雖然訓練有素，但在照明彈的光亮還沒有褪去之前，也不敢貿然前進。這倒是給了黑瞎子一個機會，他猜想這群人最大的可能都還站在原地上，或是被照明彈給逼退幾分，雖然他終是沒有辦法解決這個火力有壓倒性差距的槍戰，可能做的還有減少對方的火力。
退入墓道後，黑瞎子憑著記憶轉過身去對著自己還記得剛剛可能站了人的位置扣下扳機，假設視覺在這個情況下已經喪失了作用，滿室的煙硝味混著鎂帶的臭氣，還有不斷的槍聲，嗅覺跟聽覺只落得無用武之地，黑瞎子全然無法判奪這子彈打出去究竟落到了哪裡，有沒有打中目標？甚者，他連自己有沒有被流彈打到都不能確定，只覺得自己的雙眼被光線刺得睜不開，隱隱約約還有些濕潤的感覺爬上自己的臉孔，他寧願猜是眼淚的分泌。
「黑瞎子？」
已經跑到墓道更裡邊的解子揚，猛一回頭卻發現黑瞎子把自己往前推之後並沒有立刻跟上，他愣了一下便想到，黑瞎子的雙眼極度畏光，這亮度連一般眼球健康的人都擋不住了，何況是他？立刻回去抓住了黑瞎子，往墓道更深處逃逸。
「唉唷，解少爺可真重情重義？」
黑瞎子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的驚訝，解子揚沒有多理會，因為解雨臣的人很快地追了上來，解子揚只好把懷裡的木匣子塞到黑瞎子的手上，把他往旁邊的墓道一推，冷道：「我跟你的帳還沒算完。」
解子揚端起手上的槍，站穩步伐，對著從白光裡漸漸逼近的黑影一陣掃射，他瞇起自己的雙眼，與隆隆槍聲呈現反比的，解子揚的內心處在一種絕對冷靜的狀態，但這也只是某個領域的絕對冷靜。
解子揚他曉得他現在要威逼的對象是黑瞎子，他需要黑瞎子的答案，所以他得借助解雨臣的外來攻擊來造成危險環境的塑造……他其實不想和另外兩個解子揚一樣，但是他也沒辦法，只能選擇也把黑瞎子逼到懸崖邊，才有希望跨過黑瞎子平常用訕笑架起來的高牆，進而開始一場對談，不過他的威逼也不能太過，至少不能讓解雨臣搶在他們對談前破壞一切。
或許解子揚的計策成功了，他的舉動引來了黑瞎子極大的不滿，這正是解子揚所希冀的，防衛之牆的頹塌。雖然黑瞎子現在的視力趨近於零，但是右眼的視力還堅強一點，在泛著銀花的視線中，黑瞎子注意到解子揚端在手上的是一把霰彈槍，那個款式，正是自己一開始讓解子揚從汽車座椅底下翻出來的，他覺得相當的不開心，也直白地表示自己的立場：「解子揚，你答應過我的，不准用你的物質化能力。」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解子揚挑眉，選了相同的用詞，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接著又是一番掃射，這次他也沒有戀戰，趁著照明彈的威勢還沒有完全消失之前，扯著黑瞎子往墓道更深處跑去。
兩人跑了一段，因為是循著原路奔跑的，有沒有機關兩人都了然於心，放開步子便大步地奔走在其中，反觀解雨臣的人馬，一下子來到了陌生的區塊，也不敢冒險，就算解雨臣自己有功夫可以沿著墓牆直接追上，卻也顧忌著解子揚手上的槍，距離便緩緩地拉了出來。
解子揚這一路一直走在前頭，或是就是這個原因，他這才發現黑瞎子的速度慢上許多，他頓了一下，但也只放緩腳步，沒有停下的意思，他開口詢問：「你受傷了？」
「右腿中彈，還能走，不礙事。」
黑瞎子聳了肩，表示了繼續前進的意願，但這個回答卻讓解子揚卻立刻停下了腳步，抓著戰術手電筒直接轉過身去對著黑瞎子照，這一下讓毫無防備的黑瞎子被刺眼的光線紮紮實實地嚇了一跳：「喂！很刺眼。」
「你……」
解子揚顫顫地倒抽了一口氣，在冷白色的光線下，只見黑瞎子的褲子上已經黑了一塊，只要黑瞎子一動，便有鮮血從腿上的彈孔湧出，但這傷是在黑瞎子自己的認知範圍，解子揚並不驚訝，令他感到不悅並且吃驚的，是黑瞎子那一隻瑰麗的琥珀色眼瞳……是的，單位用詞沒有錯誤、物件順序也沒有出岔子，本來屏蔽著黑瞎子雙眼的墨鏡已經不在他的鼻梁上、本該是湊成雙的眼睛，另一隻卻泛著嚇人血紅，隱約地還可以看見一些黑色的玻璃殘渣刺在眼眶附近的嫩肉裡。
「我操你的，除了腿，你眼睛不痛嗎？」
「它痛很久了……」
黑瞎子挑了挑眉，拿照明彈當作武器反彈回來的虧他不是第一次吃到，所以他對這種眼球疼到後腦作痛的感覺不算陌生，加上他現在雖然視力有受損，但也不到暫時性失明的狀態，是以他不是很明白對方的大驚小怪是為何而有，但他自己遲了一下，大概是在解子揚的眼裡讀出了一些資訊，頓了頓，才低聲輕問：「左眼？右眼？還是兩隻眼？」
「左眼……」
黑瞎子伸手朝自己的左眼一摸，或許因為被提醒的作用，也有可能是脫離了剛才槍戰的緊張環境，感覺神經一下子敏銳了起來。大量的痛覺攀上黑瞎子每一條神經，他看著沾滿自己血液的左手，他現在必須緊咬著牙根才可以避免自己發出叫聲。
「解少爺……」他輕聲喊了一句，斟酌一下情況之後，便道：「找個地方，讓我處理一下傷口。」
解子揚點了點頭，環顧四周，為了要減少機關這個不確定性，便領著黑瞎子回到之前那個完整的小墓室裡休息，因為是走過兩三次的路，沒多久就到達這個墓室。其實回到這個地方對解子揚來說，感覺上不是很好，畢竟就他所認為的，自己是在這裡殺了黑瞎子。
同樣的空間裡的同樣兩個人，多了幾分命案現場的重新模擬感，盈泛著罪惡感。除此之外，也有一種夢境的預視感……大概在這個時候，解子揚才真正明白黑瞎子的或生或死對自己來說是一件多麼可怕的影響、多麼惡劣的計謀。
不過真要說起可怕、真要論及惡劣，造成這種精神上慌恐的，毫無疑問地是解子揚自己對另外兩解子揚的猜忌還有多疑……說猜忌也不太對勁，只好這麼說吧！解子揚們的腦內戰爭，從第一個解子揚過渡到第二個解子揚的時候，便就從血淋淋的廝殺轉為心理戰，充滿了狡獪。
在這種虛實交雜的心理戰下，解子揚被逼得只能在原地繃緊自己的所有的神經，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自己也是解子揚之一，他想他擁有類似或相同的思維模式，只要啟動了「假如我是第二個解子揚，我要怎麼搶回這個身體」的想法，解子揚便再也無法安寧。
比照之前他所認為的，黑瞎子的生死問題，這個當下（夢境預視想法的發現），他的腦子裡又多了一個可能性──假如這一切只是腦子裡的妄想、只是一場夢境的話，那麼另外兩個解子揚是不是想造成自己的不安，進一步在這個情況下，才讓自己真正地殺了黑瞎子？
解子揚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完全抽離開這個環境，並用盡量客觀的精神去評看整個事件，他漸漸地可以看清楚，自己最新的可能性的用途在於精神上的磨耗是如何進行。
首先，先讓一個人誤會自己親手殺了某人，但實際上並沒有發生這種事情，於是看著那個應該被自己所殺的人活動的樣子，罪惡感和疑惑便會逐漸增加，就像自己現在這樣，不斷地反覆揣想，最後這種猜忌和罪惡感就會驅使這個人真的去殺了某人……接著再讓這個人知道，他所殺的人，是死於他的猜忌之心。
如此真假交疊反覆加成出來的心理壓力效果相當驚人，如果另外兩個解子揚的目的是毀掉自己的精神，並奪取這個身體的主控權的話，那麼解子揚會認同這是一個高明的手法。只可惜也可怕了他們同是解子揚，他雖然猜測了這個可能性、他雖然會刻意去閃避這一條愚蠢的路途……但又怎麼知道閃避之後才是另一個新的陷阱呢？那麼自己該怎麼辦呢？自己到底該怎麼去整理與對抗另外兩個解子揚呢？
解子揚端著槍站在墓室門口把風，心煩意亂地抽著菸，千萬種思緒在自己的腦裡飛快地閃動，他雖然想即刻離開這個可能繼續造成他思緒紛亂的地方，但考量自己沒有另覓新據點的能力也就作罷。一來是自己對這個斗的熟悉度不高，若是找了一個陌生的空間，解雨臣來時要如何攻防將會是一個問題，另一個方面……也就是解子揚一直相當在意的一點──黑瞎子的生或死目前都是自己的揣測，他不覺得把自己跟一個未知數一起丟在一個連自己都搞不懂的空間裡是個好事。
相對解子揚的內心的焦躁，黑瞎子一個人縮在墓室的角落裡慢條斯理地處理自己的傷口，他的動作很熟練，解子揚本來要幫忙的，是黑瞎子叫他去守著門口。他盯著黑瞎子看了好些，發現黑瞎子剛綁上去的繃帶很快地又被鮮血染紅，處理傷口的人似乎有點惱怒，不甘心地又拿出了一捲繃帶。
解子揚盯著黑瞎子腿上的槍傷，他想自己在剛剛那個環境中，肯定也有受傷的機會，只是自己大概在不經意的時候，又上傳了那些可能的傷害，他不公平地啟用了自己對於傷害的豁免權。
「得了吧！」他輕哼一聲，快步地靠近黑瞎子去審視著他的傷口。傷口面積不大，只是很深、只是落在沒有即時處理極可能引發後遺症的位置。雖然他對黑瞎子還是有自己的想法，但這些想法都不該再次危及到黑瞎子的生命或者往後。把傷口上傳這個小把戲，解子揚不是第一次玩，他剛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對吳邪幹過一樣的事情了，於是他便伸手去按住黑瞎子的腿：「讓我幫……」
「你住手！」解子揚話沒說完，黑瞎子立刻低吼打斷他的話語跟行動。
這一聲低吼確實精準地達到了阻止解子揚動作的目的，但同時間，不只解子揚，連黑瞎子自己也被自己突來的情緒嚇到，在兩人一路相處至今，相對解子揚情緒的起伏，黑瞎子的情緒一直處在緊緊壓縮著的冷靜狀態，這可算是唯一一次的大幅波動，黑瞎子自己也不曉得是哪個環節鬆脫了。
於是兩人之間進入了一種沉默，對解子揚而言，他覺得他抓到了某一種情緒的端倪，這一種強大的排斥感、抗拒感，在他的記憶之櫃中，好像存放著一種類似的情感，但是那有點模糊，他搞不太清楚，只好靜靜地盯著黑瞎子看。
主動拋出情緒的黑瞎子，一秒過後便有點懊悔於自己的失控，但他還是把自己的情緒收斂，對著解子揚表明自己的動機：「你如果再繼續用使用你物質化的能力來改變這個世界的一切現象，總有一天你會毀了你自己。」他斟酌了一下用字，用雙一紅一黃的眼睛緊緊盯著解子揚：「你會連個人都當不成。」
「哦？那你就真的是個人了嗎？」
解子揚挑眉，他一直不是很喜歡黑瞎子干涉自己使用力量的言論，雖然他還記得是自己要求黑瞎子拉住自己的，對方盡了職責，卻造成自己擁抱了這份矛盾。他吐掉叼在嘴上的菸，他想也許現在就是逼問的時刻，畢竟心理戰的僵局總是要有率先突破的一方，雖然風險很大，但解子揚願意承擔。
「為什麼不讓我救你死而復生的命？我從來不是個人，你在介意什麼？」
一直以來，黑瞎子的雙眼總被藏在墨鏡之後，而今少了墨鏡的屏蔽，解子揚毫不客氣地盯著那雙眼，意圖從中獲取更多的資訊。
「解子揚，你令人感到煩躁。」黑瞎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拍開解子揚壓在自己腿上的手，自己重新綁上止血帶，笑道：「你還有藥的話，去吞個幾顆再過來跟我講話。我現在活得好好的，你要我怎麼去參與你的加害妄想？嗯？」
黑瞎子說完話就沒再理他，解子揚只好在自己的腦子裡忖度這整件事情。黑瞎子是個未知數，無論如何他都得先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殺了黑瞎子，因為這一個問題如果沒有一個完整明確的結果，解子揚覺得他真的有可能走上另外兩個解子揚設下的陷阱，畢竟他是個當局者，而且是一個記憶力不可考的當局者，他比誰都還需要正確解答來鞏固自己的安全感。
只是黑瞎子擺明了自己的態度，解子揚只好選一條極端的路子來走：「但我真的覺得我殺了你。」他吐了一口氣，決定把自己走進潛意識裡的事情概述一次，並大方地自白了自己誤殺了黑瞎子的經過：「我這裡所有的資訊都顯示出了我應該殺了你，目前最大的疑點只有一個，為什麼應該是屍體的你還能跟我在這裡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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