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戀生
人若長期時間處在黑暗之中，便容易對時間失去感覺。
解子揚一路走來沒有注意過手錶，僅在幾條黑瞎子認為安全的墓道裡做過休息，中間小睡過一回，解子揚趁空吞了鎮定藥物……他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的冷靜究竟是因為吃了藥，還是自己意識到自己吃了藥而有了這樣的結果。
他走在黑瞎子的身後，墓道裡一片漆黑，黑瞎子給了他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背影上的特權，一路無話，靜悄悄的，只是偶爾會有微弱的槍響傳來……至於是誰又究竟是為了什麼而開槍？兩人並不知曉。
穿過了墓道，撲面一陣涼風吹來，黑瞎子輕哼一聲要解子揚不要動作，「規模比我想的還大。」他站在原地，接續在前頭的是一個巨大的石洞，兩人既不在石洞的底部也不在上層，有陣陣的風從底下向上翻起，然而抬頭一望，黑糊糊的，卻也見得幾道交錯的石橋。
「是群葬嗎？」解子揚用手電筒照著石壁上一具破敗的木棺問道，那棺木的材質很尋常，已經朽壞到露出了陳於其中的骨骸：「竟然在山洞裡用懸棺的方式來安放棺木……」
「也許更糟糕。」黑瞎子把手電筒往另外一邊的石壁照去，也發現數個棺木陳放在於插在石壁的木樁之上，「這更像某種祭祀場或者殉葬坑……」他用探路杖敲開離自己最近的一具棺木薄板：「瞧，手腳都被綁著。」
兩人慢慢地走上前方的石橋，石橋的另一端是接到對面的山壁之上，這樣的建築交叉橫貫在整個石洞之中，黑瞎子估量這是為了安放岩壁上的棺木而建造的便橋，雖在定義上是便橋，可是橋的兩邊也還有裝飾性的花紋雕刻，黑瞎子忖著前後沒路，便讓解子揚在這裡打了一發照明彈，看個明白再決定下一步往哪走。
照明彈向上飛衝了一陣，炸出了一個小太陽，把石洞照得宛若白晝，太久沒看見如此強大的光線，解子揚的雙眼被刺得差點流淚，黑瞎子更直接背過身子避開光線最強的一陣。
在強烈的照明之下所呈現出來的景象讓兩人倒抽了口氣，只見山洞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棺木，少說也有上百具，且通往這個石洞的路似乎不只一個，上面還有不少個黑糊糊的孔洞。
待得照明彈落到下方時，兩人往下看去，石洞的底部離兩人只有十多公尺，呈現圓形的模樣，底下以放射狀的樣子擺了滿滿的棺材，但遠看起來質料似乎和邊上不太相同。
「下去瞧瞧。」
黑瞎子自背包裡掏出登山繩來，想在附近找到穩固的點當作垂降繩索的捆綁處，解子揚一面幫忙，卻也提出了自己對於方向的疑惑性。
「哪裡可疑往哪去。」黑瞎子綁好了垂降的繩結，本來要直接下去的，但卻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立在橋邊對著解子揚不懷好意笑著：「要我背你下去嗎？小少爺。」
「……」
解子揚白了黑瞎子一眼，多戴上一層防磨手套，直接將腰間的礦燈扭亮，自己蹬了下去：「我變個樓梯的速度說不定比你快。」
「承蒙好意，但你最好別亂改斗裡的建築。」黑瞎子蹬了幾下就落到解子揚的身邊，他隨手把一個安全扣扣上解子揚的腰帶，再快速地下滑：「山體內的建築結構很不穩定，我可不想跟你死在一塊……」黑瞎子很快地落到底部，看了周圍的情況之後，重重地吐了口氣：「當然了，更不想和它們一塊。」
「這是怎麼回事？」
當兩人還在上頭的時候，僅知道山洞的底部擺滿了棺材，但是落下來仔細一看，才發現下頭的棺木每一具都被澆上了鐵水。兩人解開身上的繩索，慢慢地繞走在一個個的鐵棺之中。
「哨子棺？」解子揚敲了敲其中一具棺材，金屬的聲響便迴蕩在整個空間裡，「你們倒斗的圈子裡不是有這種說法？若碰上難以處理或是比較兇險的主兒，就用鐵水把棺封了，只留一個口下去掏東西？」
「知識不錯嘛！確實，老一派的人因為工具沒有這麼先進，會用這種方法來倒斗，不過你有看見那個掏寶的洞嗎？」
黑瞎子蹲下身子去查看，棺木僅有上層被淋上鐵水，且棺面平滑、棺槨的側面下半部也沒有任何的破損，兩人一連看了幾具的棺木，都是用相同的手法封住棺蓋，自尚未被鐵水封住而外露的地方觀察，下方這裡的棺木材質均是上等的木料，與牆上懸棺的殉葬者是完全不同的檔次。
「沒有孔洞，卻還是用鐵水封棺……這裡肯定會出過事吧？」
「應該是大事，不然你爺爺不會下這麼重的手，鐵水封棺是一種在緊急時刻才會採取的手法。」黑瞎子指著外露木料上的墨痕說道：「在澆上鐵水之前，棺木本身已被彈上了辟邪的墨繩。在傳統的觀念裡，這若不是用來封極兇惡的鬼，就是咒亡者永世不得超生。」
解子揚沉吟了一下，忍不住起了陣寒顫，趕緊用手電筒四處照著，好不容易發現了其它的路後，二話不說就走了過去：「不開棺就沒事了吧？」解子揚的聲音帶著一點的焦急，黑瞎子也沒有獨自久留，幾乎是解子揚一動，他便跟了上去。
「沒意外的話，應該是不會怎樣，除非你爺爺有意趕盡殺絕，擺了局來等他的後輩。」
離開山洞後，黑瞎子盯著自己規測的地宮圖，料想最終的目的應該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又看了手錶一眼，遂領著解子揚再往前走了一小段，接續於後的墓道規格明顯的比早前複雜許多，大大小小的耳室與通道相互交錯，其中有不少是呈現頹壞的狀態，黑瞎子隨意找了一個還算良好的地方，就把裝備卸下來休息。
解子揚點上無煙爐，煮了些東西來吃，這次算是他們進到斗裡第一次比較安穩的歇息，早些時候兩人不過靠在墓道上啃啃壓縮餅乾便繼續上路，不然抓緊時間倒頭便睡，鮮少有如此悠哉的情況。
黑瞎子自己要守上半夜，便讓解子揚先睡去，他靠在墓室的牆上，這裡的唯一光源就是黑瞎子身邊那一盞白慘慘的礦燈，他盯著，等著疲憊的感覺來把自己哄睡。
如果解子揚知道他這一睡會入夢的話，他肯定會把口袋裡的鎮定劑拿出來吞一些再睡，但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不過他也不驚慌，說來有點諷刺，解子揚因為太過頻繁地遊走在現實和虛幻之中，漸而養成一種不該有的冷靜和習慣。
入夢之後，他大多時候是端持著一種旁觀的心態，像是走進電影院裡，他知道夢境的故事開始演出、他也知道那是夢境並且終會結束，於此過程之中，他只負責淡然地觀看，如果有必要，他不排斥像舉刀與第一個解子揚相對的局面那樣積極地參與於其中，反正解子揚相信，這都是夢……就像他本來想把自己阻絕在那陽臺以內的世界一樣，無涉於外界的，純然是它自己一個人的破事。
夢境的開始，解子揚人就站在杭州的舊家裡，然與他之前認知不同的，這回她並沒有在他的夢裡走動，他在屋子逛了好久，始終沒有看見她的身影，取而代之出現於夢境裡的，是吳邪的笑臉。
『你還要讓老子我等我多久啊？走啦！』
解子揚站在自家的陽臺上，身穿著學校夏季短袖制服的吳邪就在他家的樓下喊他。解子揚回頭，赫然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強烈的對比之間，這種超現實的夢境呈現手法，對他來說相當新鮮。
樓下的吳邪跨在腳踏車上頭，他背後的天空很藍，其色彩鮮明若繪畫一般造作，可是解子揚再轉過頭去凝視自己家裡，卻發現家裡頭竟是一片的灰濛，像古老的黑白電影一樣，沒有任何的色彩，然而那一片黑白卻正在擴散，慢慢地爬過陽臺的門檻，緩緩地攀上解子揚的衣角。
明知是夢境，解子揚還是被嚇得吼出咒罵，他隨即甩門而出，當他跑到樓下的時候，吳邪便笑著對他揮手：『快上來，我帶你走。』
解子揚快速地跳上腳踏車後座，吳邪也在第一時間騎動車子，剛開始還搖搖晃晃的，可沒多久便行駛地相當平順。吳邪騎得很快，但解子揚並不害怕，只是抓著吳邪的肩膀直挺挺地站在後頭，他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太陽要西沉了，天空的另一邊是擁有更炫爛的色彩，加上向晚的微風吹得解子揚有點醺然，他忽然忘記了那片黑白，並覺得這是難得的美夢。
『我、我們……要去哪？』
『去找老癢啊！』
吳邪的聲音很輕鬆，可是解子揚卻聽得心頭一緊，他按緊了吳邪的肩膀，同一時刻，夢境中的解子揚思維又開始運作，並把他拉到一旁竊竊私語：現在陳在眼前的，究竟是單純的夢境呢？還是另一種惶恐不安的解釋？又或是第一個解子揚死不瞑目的咆哮？
『我就是……老癢啊！』
『不，你才不是老癢。』
面對這種關於自己身分定位的問題，解子揚已經有了很明確的答案，他可以笑笑地推開理智的碎嘴。對他來說：他是解子揚，只是不是第一個解子揚。如果他的夢境對這點有所質疑，解子揚願意提出所有的詳細說明幫自己抗辯：
『我就是解子揚、我就是老癢！』
『不不不……』
吳邪搖著頭，按下了剎車把手，腳踏車發出了難聽的嘶吼，車子便在毫無人煙的山坡上停了下來。吳邪轉過頭，臉上的笑容多了一點的無奈，像是在哄孩子一樣，他輕聲說了：『你是解子揚，但你不是我的老癢。』
接著吳邪用下巴示意解子揚轉頭看一看，他怯生生地轉過頭去，發現身後的世界盡是無止盡的黑白。
『你不是我的老癢。』吳邪再次重複，然後解子揚便被摔下車子，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吳邪，然後他低頭看了自己……發現自己也沒了顏色，那一片黑白鋪天蓋地地朝自己襲來，吳邪則自己騎著腳踏車離開，吳邪的前方依舊是斑斕絢麗的景緻。
「王八蛋……」
解子揚揉著自己的眉心，他發自內心地厭惡這樣的夢境，但也很開心自己可以獨立走出那個夢境，並沒有一張開眼就在近距離中看見黑瞎子。
他靠在墓室牆上蹭了幾下，本想找個舒服的位置繼續睡，但翻來翻去，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的睡意，估計是所有的疲累感都被那該死的夢境給掃光，他索性站起來直接跟黑瞎子換班。
「換你去睡。」
解子揚拍了拍還在筆記本上塗塗畫畫的黑瞎子的肩膀，被呼叫者轉過來的神情中帶著點訝異：「這麼短眠？你要想睡再叫我。」然也沒多說其它的，抓著自己的裝備，縮到墓室的另一個角落，歪頭靠在牆上也就默不作聲地休息。
解子揚蹲在礦燈旁，他想琢磨在夢裡吳邪對自己所講的話，可是腦子裡頭亂無章緒，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背包裡還有黑瞎子塞進去的一大包奶糖，他不確定甜食是否可以促成大腦的安定，但聊勝於無地塞了一塊進嘴裡。
香甜的味道在解子揚的嘴裡化開，人工香料和過分的甜膩全然地化在解子揚的舌尖，也許真起了一點作用，解子揚可以感覺自己思緒中的雜訊減少，他縮著自己的身子，守夜是件很無聊的事情，他只能盯著礦燈發愣，然而在光線之中，解子揚隱隱約約地看見戴著銀邊細框眼鏡的男人慢慢地從走入他的左眼中。
『子揚……』
男人說話的尾音帶著飛揚的愉快感覺，如同男人長年掛在嘴角的笑容的一樣，儘管男人並不是張牙舞爪的怪物，解子揚仍舊不想看見男人。他緊緊皺著眉頭，想起口袋裡還有剩餘藥片，也許自己應該吞服一些才可以讓這個不應該存在腦裡的勢力完全消失。
在安靜的環境中，錫箔膠片的動靜變得相當刺耳，解子揚才剛剝開封膜，黑瞎子的聲音就在後方響起：「解子揚，你的不安有這麼大嗎？」
不安？
解子揚琢磨著黑瞎子拋出來的疑問，原來自己這個當下的情緒在他人的眼中解讀起來是一種不安的表現，解子揚無法判定黑瞎子的答案究竟精不精確，然而在他自己也還沒有想到其它的回答前，對此他決定先採取保留和反擊的態度。
「我做了什麼嗎？」
「藥不是這樣用的，小心上癮。」
黑瞎子的嗓音比平常多了點沙啞的感覺，這發現讓解子揚安心不少，黑瞎子該是在將睡之際被自己吵醒的，他盯著自己手上剩餘的藥品……確實，自己的用量有點過大，但是他又不敢肯定如果不服用鎮定劑，另外兩個解子揚會不會出來作亂呢？
但這個念頭很快地就被解子揚甩開（如果說解子揚可以預測後來會發生的事情，他便會痛恨自己的這個當下的決定），他還是剝了顆藥在掌心，就著水吞下，他清楚地聽見黑瞎子略帶輕蔑的嘆氣聲，卻也只是回應他：「我知道，你繼續睡，時間到了……我會叫你。」
墓室又再次回到沉靜之中，解子揚滿心期待著鎮定劑的藥效發作，苦等許久，卻發現自己的思緒越發混亂，他只好在理智的層面之上抓緊著自己脖子上的項鍊，因為他又看見男人慢慢地出現在他的左眼之中。
假若出現在解子揚的左眼的，是回憶中的舊景，或許他的反應還不會這麼大，但是走入他視線的，卻只有男人這個個體……解子揚的雙眼所見，仍是他們所待的這個小墓室的出入口，如果他閉上左眼，這個墓室依然是那麼平靜，但只要他張開左眼，男人便朝自己慢慢地靠近。
那就閉上雙眼，眼不見為淨如何？
解子揚本來以為男人只是左眼的殘象，卻發現在每一次睜閉左眼的行為中，男人越來越靠近自己……即便他看不見，男人仍以緩慢的速度靠近自己，最後男人終於來到了解子揚的面前。
『子揚……』
男人似乎想開啟某種話題，可是解子揚完全不想理會這個存在，他張著自己的雙眼，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男人，抓著項鍊的手改去摸著左耳上銅鈴耳環：『解子揚，人都不是咱倆殺的，出來幫個忙好嗎？』
他的聲音裡有濃濃的哀求，對解子揚來說，男人的距離太過遙遠，他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大概是第二個解子揚真的聽見了他的呼喚，男人的身影竟慢慢地淡去，但是第二個解子揚卻忽然站立在他的前頭。
『你……解子揚？』
第二個解子揚的頭髮短短的、鼻梁上一樣架著一副牛奶糖色的粗框眼鏡，與解子揚相同，左耳上也別著一個小巧的銅鈴耳環，或許最大的不同處，就是第二個解子揚的脖子空無一物。
『跟我過來。』第二個解子揚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自己走到了墓室口等待解子揚的回應，解子揚轉頭看了一眼黑瞎子，黑瞎子睡得很安穩，他掐了自己一把……
『你還醒著，只是老子我出來了。』第二個解子揚有點不耐煩，挾著菸的手指在空中揮了一揮：『咱的事情，跟那瞎子有毛屁關係？又不是你老爸，東西帶著，過來。』
『你出來做咋？』
解子揚帶了自己的輕裝，也就跟著第二個解子揚的腳步走出墓室。第二個解子揚不快不慢地引著解子揚走著，這期間不管解子揚提出什麼問題，第二個解子揚一律以沉默回應，直到他走回了鐵水封棺的地方時，第二個解子揚那一直呈現半透明的軀體才停下了腳步。
『這裡……』第二個解子揚大剌剌地直接坐在一具棺材上，抽了一口菸後才說：『這個斗本身有一種神祕的磁場，會增強你物質化的力量……』他一眼就看見解子揚急欲張口的模樣，連忙抬手阻止：『不要問我原因，我也不知道。我猜若不是這裡被擺了陣法，就是這裡也和青銅樹有點關係……總之在這裡，我可以走出你的潛意識來和你聊天，我就是來提醒你這點。』
解子揚瞇起眼裡的懷疑，從諸多的跡象與資訊來說，他可以明白這個斗的特殊性，但是他不明白的是第二個解子揚的動機：『不止這些吧？你別拐彎抹角，那男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在這個時機裡出現？』
『唷，開門見山啊？怎麼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的脾氣就不能像我一些呢？文質彬彬的，老子我聽你說話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第二個解子揚冷笑一聲，又深深地抽了一口菸，吐出了一縷悠長的白霧後才說：『我跟第一個傢伙不一樣，沒這麼陰險，我是來跟你宣戰的。』
『宣戰？你要跟我戰什麼？』
解子揚的記憶快速地跳回之前在招待所裡發生的事情，那來自第一個解子身上濃烈的恨意在這一瞬間又全數鮮明起來：『你也想殺了我？』
『沒錯！誰叫我們最近發現了這門路呢？』
第二個解子揚笑著從鐵棺材上跳下，笑道：『依照順序，你是第三個解子揚，可是如同你看見我一樣，我們同時活在你的潛意識思維裡，我們並沒有消失……就像是三個靈魂共用一個身體。』第二個解子揚一面吞吐著雲霧，一面細細地解說，解說的內容相當的詳細和縝密，大抵是在區分三個解子揚的精神運作概念：『說來也要謝謝你一一整頓出我們幾個的不同，我就是要來告訴你，我跟另一個傢伙發現了，只要殺了你……我是說殺了你的精神，我們都有機會可以搶回身體的主導權，所以說呢，現在的你很危險。』
『等一下，我們這樣殺來殺去有意義嗎？』
解子揚忽然覺得自己的頭疼得厲害，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和兩個解子揚的關係變質了？是從他正式見到另外兩個解子揚的時候嗎？可是他還記得，那時候的自己，還能與另外兩個解子揚談天……他想來想去，也許一切的躁動的癥結就是母親這個共主形象的消失。
『我們……我們就不能跟之前一樣好好相處嗎？我現在只是想把最後的事情做完，結束完這件事情，我就不和你們爭這個身體，你要，就拿去！』
然而第二個解子揚只是搖著頭苦苦笑著：『解子揚，我們三個裡頭，只有你沒有死過，你要知道，我們都是因為沒有做完最後的事情才會物質化出另外一個解子揚……現在既有這個機會了，誰不貪生呢你說？』
『所以你現在出現在這裡，就是準備要殺了我？』
『殺了你或者你殺了我們……這是我們最終的結局。解子揚只有一具身體，怎麼承載住三個靈魂的意識思維？你不覺得你的精神越來越錯亂了嗎？這可不是我們搞的鬼，把這個身體給弄消失，是我們誰都不想看到的。』
第二個解子揚把抽了一半的菸捻熄在棺蓋上，他走過來一手搭住解子揚，另一手則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加上滅音管的手槍，他指著指了石洞另一邊明明滅滅的數點手電筒的光芒。
『不過在咱倆較勁之前，先清個場子吧！這裡蟲子可他娘的真多。』
人若長期時間處在黑暗之中，便容易對時間失去感覺。
解子揚一路走來沒有注意過手錶，僅在幾條黑瞎子認為安全的墓道裡做過休息，中間小睡過一回，解子揚趁空吞了鎮定藥物……他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的冷靜究竟是因為吃了藥，還是自己意識到自己吃了藥而有了這樣的結果。
他走在黑瞎子的身後，墓道裡一片漆黑，黑瞎子給了他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背影上的特權，一路無話，靜悄悄的，只是偶爾會有微弱的槍響傳來……至於是誰又究竟是為了什麼而開槍？兩人並不知曉。
穿過了墓道，撲面一陣涼風吹來，黑瞎子輕哼一聲要解子揚不要動作，「規模比我想的還大。」他站在原地，接續在前頭的是一個巨大的石洞，兩人既不在石洞的底部也不在上層，有陣陣的風從底下向上翻起，然而抬頭一望，黑糊糊的，卻也見得幾道交錯的石橋。
「是群葬嗎？」解子揚用手電筒照著石壁上一具破敗的木棺問道，那棺木的材質很尋常，已經朽壞到露出了陳於其中的骨骸：「竟然在山洞裡用懸棺的方式來安放棺木……」
「也許更糟糕。」黑瞎子把手電筒往另外一邊的石壁照去，也發現數個棺木陳放在於插在石壁的木樁之上，「這更像某種祭祀場或者殉葬坑……」他用探路杖敲開離自己最近的一具棺木薄板：「瞧，手腳都被綁著。」
兩人慢慢地走上前方的石橋，石橋的另一端是接到對面的山壁之上，這樣的建築交叉橫貫在整個石洞之中，黑瞎子估量這是為了安放岩壁上的棺木而建造的便橋，雖在定義上是便橋，可是橋的兩邊也還有裝飾性的花紋雕刻，黑瞎子忖著前後沒路，便讓解子揚在這裡打了一發照明彈，看個明白再決定下一步往哪走。
照明彈向上飛衝了一陣，炸出了一個小太陽，把石洞照得宛若白晝，太久沒看見如此強大的光線，解子揚的雙眼被刺得差點流淚，黑瞎子更直接背過身子避開光線最強的一陣。
在強烈的照明之下所呈現出來的景象讓兩人倒抽了口氣，只見山洞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棺木，少說也有上百具，且通往這個石洞的路似乎不只一個，上面還有不少個黑糊糊的孔洞。
待得照明彈落到下方時，兩人往下看去，石洞的底部離兩人只有十多公尺，呈現圓形的模樣，底下以放射狀的樣子擺了滿滿的棺材，但遠看起來質料似乎和邊上不太相同。
「下去瞧瞧。」
黑瞎子自背包裡掏出登山繩來，想在附近找到穩固的點當作垂降繩索的捆綁處，解子揚一面幫忙，卻也提出了自己對於方向的疑惑性。
「哪裡可疑往哪去。」黑瞎子綁好了垂降的繩結，本來要直接下去的，但卻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立在橋邊對著解子揚不懷好意笑著：「要我背你下去嗎？小少爺。」
「……」
解子揚白了黑瞎子一眼，多戴上一層防磨手套，直接將腰間的礦燈扭亮，自己蹬了下去：「我變個樓梯的速度說不定比你快。」
「承蒙好意，但你最好別亂改斗裡的建築。」黑瞎子蹬了幾下就落到解子揚的身邊，他隨手把一個安全扣扣上解子揚的腰帶，再快速地下滑：「山體內的建築結構很不穩定，我可不想跟你死在一塊……」黑瞎子很快地落到底部，看了周圍的情況之後，重重地吐了口氣：「當然了，更不想和它們一塊。」
「這是怎麼回事？」
當兩人還在上頭的時候，僅知道山洞的底部擺滿了棺材，但是落下來仔細一看，才發現下頭的棺木每一具都被澆上了鐵水。兩人解開身上的繩索，慢慢地繞走在一個個的鐵棺之中。
「哨子棺？」解子揚敲了敲其中一具棺材，金屬的聲響便迴蕩在整個空間裡，「你們倒斗的圈子裡不是有這種說法？若碰上難以處理或是比較兇險的主兒，就用鐵水把棺封了，只留一個口下去掏東西？」
「知識不錯嘛！確實，老一派的人因為工具沒有這麼先進，會用這種方法來倒斗，不過你有看見那個掏寶的洞嗎？」
黑瞎子蹲下身子去查看，棺木僅有上層被淋上鐵水，且棺面平滑、棺槨的側面下半部也沒有任何的破損，兩人一連看了幾具的棺木，都是用相同的手法封住棺蓋，自尚未被鐵水封住而外露的地方觀察，下方這裡的棺木材質均是上等的木料，與牆上懸棺的殉葬者是完全不同的檔次。
「沒有孔洞，卻還是用鐵水封棺……這裡肯定會出過事吧？」
「應該是大事，不然你爺爺不會下這麼重的手，鐵水封棺是一種在緊急時刻才會採取的手法。」黑瞎子指著外露木料上的墨痕說道：「在澆上鐵水之前，棺木本身已被彈上了辟邪的墨繩。在傳統的觀念裡，這若不是用來封極兇惡的鬼，就是咒亡者永世不得超生。」
解子揚沉吟了一下，忍不住起了陣寒顫，趕緊用手電筒四處照著，好不容易發現了其它的路後，二話不說就走了過去：「不開棺就沒事了吧？」解子揚的聲音帶著一點的焦急，黑瞎子也沒有獨自久留，幾乎是解子揚一動，他便跟了上去。
「沒意外的話，應該是不會怎樣，除非你爺爺有意趕盡殺絕，擺了局來等他的後輩。」
離開山洞後，黑瞎子盯著自己規測的地宮圖，料想最終的目的應該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又看了手錶一眼，遂領著解子揚再往前走了一小段，接續於後的墓道規格明顯的比早前複雜許多，大大小小的耳室與通道相互交錯，其中有不少是呈現頹壞的狀態，黑瞎子隨意找了一個還算良好的地方，就把裝備卸下來休息。
解子揚點上無煙爐，煮了些東西來吃，這次算是他們進到斗裡第一次比較安穩的歇息，早些時候兩人不過靠在墓道上啃啃壓縮餅乾便繼續上路，不然抓緊時間倒頭便睡，鮮少有如此悠哉的情況。
黑瞎子自己要守上半夜，便讓解子揚先睡去，他靠在墓室的牆上，這裡的唯一光源就是黑瞎子身邊那一盞白慘慘的礦燈，他盯著，等著疲憊的感覺來把自己哄睡。
如果解子揚知道他這一睡會入夢的話，他肯定會把口袋裡的鎮定劑拿出來吞一些再睡，但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不過他也不驚慌，說來有點諷刺，解子揚因為太過頻繁地遊走在現實和虛幻之中，漸而養成一種不該有的冷靜和習慣。
入夢之後，他大多時候是端持著一種旁觀的心態，像是走進電影院裡，他知道夢境的故事開始演出、他也知道那是夢境並且終會結束，於此過程之中，他只負責淡然地觀看，如果有必要，他不排斥像舉刀與第一個解子揚相對的局面那樣積極地參與於其中，反正解子揚相信，這都是夢……就像他本來想把自己阻絕在那陽臺以內的世界一樣，無涉於外界的，純然是它自己一個人的破事。
夢境的開始，解子揚人就站在杭州的舊家裡，然與他之前認知不同的，這回她並沒有在他的夢裡走動，他在屋子逛了好久，始終沒有看見她的身影，取而代之出現於夢境裡的，是吳邪的笑臉。
『你還要讓老子我等我多久啊？走啦！』
解子揚站在自家的陽臺上，身穿著學校夏季短袖制服的吳邪就在他家的樓下喊他。解子揚回頭，赫然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強烈的對比之間，這種超現實的夢境呈現手法，對他來說相當新鮮。
樓下的吳邪跨在腳踏車上頭，他背後的天空很藍，其色彩鮮明若繪畫一般造作，可是解子揚再轉過頭去凝視自己家裡，卻發現家裡頭竟是一片的灰濛，像古老的黑白電影一樣，沒有任何的色彩，然而那一片黑白卻正在擴散，慢慢地爬過陽臺的門檻，緩緩地攀上解子揚的衣角。
明知是夢境，解子揚還是被嚇得吼出咒罵，他隨即甩門而出，當他跑到樓下的時候，吳邪便笑著對他揮手：『快上來，我帶你走。』
解子揚快速地跳上腳踏車後座，吳邪也在第一時間騎動車子，剛開始還搖搖晃晃的，可沒多久便行駛地相當平順。吳邪騎得很快，但解子揚並不害怕，只是抓著吳邪的肩膀直挺挺地站在後頭，他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太陽要西沉了，天空的另一邊是擁有更炫爛的色彩，加上向晚的微風吹得解子揚有點醺然，他忽然忘記了那片黑白，並覺得這是難得的美夢。
『我、我們……要去哪？』
『去找老癢啊！』
吳邪的聲音很輕鬆，可是解子揚卻聽得心頭一緊，他按緊了吳邪的肩膀，同一時刻，夢境中的解子揚思維又開始運作，並把他拉到一旁竊竊私語：現在陳在眼前的，究竟是單純的夢境呢？還是另一種惶恐不安的解釋？又或是第一個解子揚死不瞑目的咆哮？
『我就是……老癢啊！』
『不，你才不是老癢。』
面對這種關於自己身分定位的問題，解子揚已經有了很明確的答案，他可以笑笑地推開理智的碎嘴。對他來說：他是解子揚，只是不是第一個解子揚。如果他的夢境對這點有所質疑，解子揚願意提出所有的詳細說明幫自己抗辯：
『我就是解子揚、我就是老癢！』
『不不不……』
吳邪搖著頭，按下了剎車把手，腳踏車發出了難聽的嘶吼，車子便在毫無人煙的山坡上停了下來。吳邪轉過頭，臉上的笑容多了一點的無奈，像是在哄孩子一樣，他輕聲說了：『你是解子揚，但你不是我的老癢。』
接著吳邪用下巴示意解子揚轉頭看一看，他怯生生地轉過頭去，發現身後的世界盡是無止盡的黑白。
『你不是我的老癢。』吳邪再次重複，然後解子揚便被摔下車子，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吳邪，然後他低頭看了自己……發現自己也沒了顏色，那一片黑白鋪天蓋地地朝自己襲來，吳邪則自己騎著腳踏車離開，吳邪的前方依舊是斑斕絢麗的景緻。
「王八蛋……」
解子揚揉著自己的眉心，他發自內心地厭惡這樣的夢境，但也很開心自己可以獨立走出那個夢境，並沒有一張開眼就在近距離中看見黑瞎子。
他靠在墓室牆上蹭了幾下，本想找個舒服的位置繼續睡，但翻來翻去，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的睡意，估計是所有的疲累感都被那該死的夢境給掃光，他索性站起來直接跟黑瞎子換班。
「換你去睡。」
解子揚拍了拍還在筆記本上塗塗畫畫的黑瞎子的肩膀，被呼叫者轉過來的神情中帶著點訝異：「這麼短眠？你要想睡再叫我。」然也沒多說其它的，抓著自己的裝備，縮到墓室的另一個角落，歪頭靠在牆上也就默不作聲地休息。
解子揚蹲在礦燈旁，他想琢磨在夢裡吳邪對自己所講的話，可是腦子裡頭亂無章緒，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背包裡還有黑瞎子塞進去的一大包奶糖，他不確定甜食是否可以促成大腦的安定，但聊勝於無地塞了一塊進嘴裡。
香甜的味道在解子揚的嘴裡化開，人工香料和過分的甜膩全然地化在解子揚的舌尖，也許真起了一點作用，解子揚可以感覺自己思緒中的雜訊減少，他縮著自己的身子，守夜是件很無聊的事情，他只能盯著礦燈發愣，然而在光線之中，解子揚隱隱約約地看見戴著銀邊細框眼鏡的男人慢慢地從走入他的左眼中。
『子揚……』
男人說話的尾音帶著飛揚的愉快感覺，如同男人長年掛在嘴角的笑容的一樣，儘管男人並不是張牙舞爪的怪物，解子揚仍舊不想看見男人。他緊緊皺著眉頭，想起口袋裡還有剩餘藥片，也許自己應該吞服一些才可以讓這個不應該存在腦裡的勢力完全消失。
在安靜的環境中，錫箔膠片的動靜變得相當刺耳，解子揚才剛剝開封膜，黑瞎子的聲音就在後方響起：「解子揚，你的不安有這麼大嗎？」
不安？
解子揚琢磨著黑瞎子拋出來的疑問，原來自己這個當下的情緒在他人的眼中解讀起來是一種不安的表現，解子揚無法判定黑瞎子的答案究竟精不精確，然而在他自己也還沒有想到其它的回答前，對此他決定先採取保留和反擊的態度。
「我做了什麼嗎？」
「藥不是這樣用的，小心上癮。」
黑瞎子的嗓音比平常多了點沙啞的感覺，這發現讓解子揚安心不少，黑瞎子該是在將睡之際被自己吵醒的，他盯著自己手上剩餘的藥品……確實，自己的用量有點過大，但是他又不敢肯定如果不服用鎮定劑，另外兩個解子揚會不會出來作亂呢？
但這個念頭很快地就被解子揚甩開（如果說解子揚可以預測後來會發生的事情，他便會痛恨自己的這個當下的決定），他還是剝了顆藥在掌心，就著水吞下，他清楚地聽見黑瞎子略帶輕蔑的嘆氣聲，卻也只是回應他：「我知道，你繼續睡，時間到了……我會叫你。」
墓室又再次回到沉靜之中，解子揚滿心期待著鎮定劑的藥效發作，苦等許久，卻發現自己的思緒越發混亂，他只好在理智的層面之上抓緊著自己脖子上的項鍊，因為他又看見男人慢慢地出現在他的左眼之中。
假若出現在解子揚的左眼的，是回憶中的舊景，或許他的反應還不會這麼大，但是走入他視線的，卻只有男人這個個體……解子揚的雙眼所見，仍是他們所待的這個小墓室的出入口，如果他閉上左眼，這個墓室依然是那麼平靜，但只要他張開左眼，男人便朝自己慢慢地靠近。
那就閉上雙眼，眼不見為淨如何？
解子揚本來以為男人只是左眼的殘象，卻發現在每一次睜閉左眼的行為中，男人越來越靠近自己……即便他看不見，男人仍以緩慢的速度靠近自己，最後男人終於來到了解子揚的面前。
『子揚……』
男人似乎想開啟某種話題，可是解子揚完全不想理會這個存在，他張著自己的雙眼，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男人，抓著項鍊的手改去摸著左耳上銅鈴耳環：『解子揚，人都不是咱倆殺的，出來幫個忙好嗎？』
他的聲音裡有濃濃的哀求，對解子揚來說，男人的距離太過遙遠，他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大概是第二個解子揚真的聽見了他的呼喚，男人的身影竟慢慢地淡去，但是第二個解子揚卻忽然站立在他的前頭。
『你……解子揚？』
第二個解子揚的頭髮短短的、鼻梁上一樣架著一副牛奶糖色的粗框眼鏡，與解子揚相同，左耳上也別著一個小巧的銅鈴耳環，或許最大的不同處，就是第二個解子揚的脖子空無一物。
『跟我過來。』第二個解子揚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自己走到了墓室口等待解子揚的回應，解子揚轉頭看了一眼黑瞎子，黑瞎子睡得很安穩，他掐了自己一把……
『你還醒著，只是老子我出來了。』第二個解子揚有點不耐煩，挾著菸的手指在空中揮了一揮：『咱的事情，跟那瞎子有毛屁關係？又不是你老爸，東西帶著，過來。』
『你出來做咋？』
解子揚帶了自己的輕裝，也就跟著第二個解子揚的腳步走出墓室。第二個解子揚不快不慢地引著解子揚走著，這期間不管解子揚提出什麼問題，第二個解子揚一律以沉默回應，直到他走回了鐵水封棺的地方時，第二個解子揚那一直呈現半透明的軀體才停下了腳步。
『這裡……』第二個解子揚大剌剌地直接坐在一具棺材上，抽了一口菸後才說：『這個斗本身有一種神祕的磁場，會增強你物質化的力量……』他一眼就看見解子揚急欲張口的模樣，連忙抬手阻止：『不要問我原因，我也不知道。我猜若不是這裡被擺了陣法，就是這裡也和青銅樹有點關係……總之在這裡，我可以走出你的潛意識來和你聊天，我就是來提醒你這點。』
解子揚瞇起眼裡的懷疑，從諸多的跡象與資訊來說，他可以明白這個斗的特殊性，但是他不明白的是第二個解子揚的動機：『不止這些吧？你別拐彎抹角，那男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在這個時機裡出現？』
『唷，開門見山啊？怎麼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的脾氣就不能像我一些呢？文質彬彬的，老子我聽你說話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第二個解子揚冷笑一聲，又深深地抽了一口菸，吐出了一縷悠長的白霧後才說：『我跟第一個傢伙不一樣，沒這麼陰險，我是來跟你宣戰的。』
『宣戰？你要跟我戰什麼？』
解子揚的記憶快速地跳回之前在招待所裡發生的事情，那來自第一個解子身上濃烈的恨意在這一瞬間又全數鮮明起來：『你也想殺了我？』
『沒錯！誰叫我們最近發現了這門路呢？』
第二個解子揚笑著從鐵棺材上跳下，笑道：『依照順序，你是第三個解子揚，可是如同你看見我一樣，我們同時活在你的潛意識思維裡，我們並沒有消失……就像是三個靈魂共用一個身體。』第二個解子揚一面吞吐著雲霧，一面細細地解說，解說的內容相當的詳細和縝密，大抵是在區分三個解子揚的精神運作概念：『說來也要謝謝你一一整頓出我們幾個的不同，我就是要來告訴你，我跟另一個傢伙發現了，只要殺了你……我是說殺了你的精神，我們都有機會可以搶回身體的主導權，所以說呢，現在的你很危險。』
『等一下，我們這樣殺來殺去有意義嗎？』
解子揚忽然覺得自己的頭疼得厲害，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和兩個解子揚的關係變質了？是從他正式見到另外兩個解子揚的時候嗎？可是他還記得，那時候的自己，還能與另外兩個解子揚談天……他想來想去，也許一切的躁動的癥結就是母親這個共主形象的消失。
『我們……我們就不能跟之前一樣好好相處嗎？我現在只是想把最後的事情做完，結束完這件事情，我就不和你們爭這個身體，你要，就拿去！』
然而第二個解子揚只是搖著頭苦苦笑著：『解子揚，我們三個裡頭，只有你沒有死過，你要知道，我們都是因為沒有做完最後的事情才會物質化出另外一個解子揚……現在既有這個機會了，誰不貪生呢你說？』
『所以你現在出現在這裡，就是準備要殺了我？』
『殺了你或者你殺了我們……這是我們最終的結局。解子揚只有一具身體，怎麼承載住三個靈魂的意識思維？你不覺得你的精神越來越錯亂了嗎？這可不是我們搞的鬼，把這個身體給弄消失，是我們誰都不想看到的。』
第二個解子揚把抽了一半的菸捻熄在棺蓋上，他走過來一手搭住解子揚，另一手則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加上滅音管的手槍，他指著指了石洞另一邊明明滅滅的數點手電筒的光芒。
『不過在咱倆較勁之前，先清個場子吧！這裡蟲子可他娘的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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