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老癢】片羽 23符碼

 23符碼



當晨光充塞滿整個獨立車廂時,解子揚在自己的位子上目送了另外兩位旅客的離開。

火車已行駛到徐州,還有將近十二個小時的時間才會到達西安。黑瞎子在他醒來之前便不在車廂裡,解子揚遂將自己的行李拿出來重新整理一番,昨晚他上車沒多久就熄燈了,背包裡和床上其實還亂著。

他最後只留了一本筆記本和筆在自己的床邊,依照黑瞎子的叮囑,他應該還要準備一個防身武器放在身邊,但解子揚認為自己在「拿出」武器的這個行為中,沒有操作上的難度,所以他沒有太在意黑瞎子的話語,輕鬆地把背包的拉鍊拉上,再次將行李丟回置物區。


「早啊!解少爺。」

黑瞎子的聲音猛地自他的背後響起,解子揚轉過身去只看見一袋熟食貼在自己的鼻尖上。

「不見得好吃,湊合著總贏過方便麵。」黑瞎子低聲說著,抬手就把包廂的門的上鎖鈕給按下,接著把食物往桌上一擺,自己便慢條斯理地打開袋子挑選食物。

「沒再有其他乘客?這樣上鎖行嗎?」

解子揚盯著顯示板上的狀態發問,他自是明白把車廂門給鎖上對他們兩人現在的處境來說是比較妥當,但解子揚的思維還有大部分的經驗知識是建立在一般大眾之上,而黑瞎子卻只是輕聲笑說:「剛出去問過,接下來幾站,上頭都是空的。」



這樣的一句話,像是一種接續性的暗示。解子揚很難得地沒有忘記他在上一回醒來旋在腦子裡的問題,他朝自己的床鋪走去,在兩張相對的細鋪中間,有一張矮桌,食物放在那上頭、黑瞎子端坐在另一頭……當他走到黑瞎子的對面打算坐下來的時候,黑瞎子早他一步開口:「我很好奇關於你的衣櫃和天柱的故事,能談談嗎?」



解子揚一怔,他站在原地。從黑瞎子手上拋出來的,不是一個話題的球、也不是單純的一句話,他既不能無視又無法反捉回這一句話題的線,去追逼黑瞎子,因為當他想移動自己身體的時候,另外兩個解子揚卻自兩旁箝住他的肩膀,壓著他坐在黑瞎子的對面,他多麼希望這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象單純的是黑瞎子的臉孔,而不是他現在覺得有點該死的記憶畫面。

被推入或者走入了潛意識世界的解子揚,在大多數的時候,他仍然清楚地明白自己身在什麼樣的場景。只要他的精神力沒有太過脆弱的話,解子揚是可以分清楚現實和意識的區塊,只是他不是每次都能決定自己是否有權選擇逃離而已。

就像現在,解子揚雖然被另外兩個解子揚扯入潛意識之中,就像電視的畫面的母子螢幕一樣,他依然可以看見黑瞎子坐在他的對面,以毫不退讓的氣勢盯著自己,他也明確地操弄自己的身體,舉起右手接過黑瞎子遞來的瓶裝茶水,同時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權當為視野中主畫面的旁白。

「我媽,很喜歡編、編故事。她會把很……很多的民間故事跟神話編在一起,然後在我睡前的時候講給我聽。」

解子揚聽見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他小心翼翼地眨著眼,視野裡便闖入了他母親身影。他看不見母親的臉,不過卻看見了她纖白手腕上的玉鐲子:『小揚,聽完故事就要睡囉!』然後解子揚聞到一股令來自於人類身上的淡淡乳香,那香味令他泫然欲泣。



「很久以前,在遙遠的西北方,那裡有一個永遠看不到太陽的幽冥國度,在那個國度裡,有一座山叫做不周山。不周山又叫天柱,聯繫著人類的世界和神的世界的同時,也支撐著天和地。我、我就問她,這山要連到天上,會有多高?」



解子揚他很想閉上雙眼或者摀住雙耳來閃避母親逆著昏黃色的小夜燈所舞弄的手勢,還有輕柔的嗓音所敘述的故事,但是被晨光所充塞的車廂裡,黑瞎子的笑容又是極端鮮明到解子揚覺得自己必須防備。



「我媽就把我抱到衣櫃下面,叫我想辦法爬上去……我試了很多次,怎麼樣也爬不上去,她就說,不周山就像衣櫃一樣,人類看得見頂,但怎麼也爬不上去。然後,那個衣櫃有好一陣子都被我叫成不周山……」



端坐於解子揚對面的黑瞎子,經過這一段日子裡與解子揚的相處,他依然無法在第一時間明白解子揚與他自己潛意識還有回憶打交道的場景(說實話,黑瞎子覺得自己沒有明白的畢要),但至少黑瞎子可以確定也不會懷疑的──解子揚的精神並不如一般人穩定。



如果是在一般生活中,黑瞎子並不會認為解子揚的精神狀態需要去注意,畢竟淺層的外來攻擊,黑瞎子有的是自信可以去應付。然下地卻不同了,他們所搭上的這班列車,經過輾轉之後要往斗裡開過去的,那麼牽涉到黑瞎子他身為一個盜墓賊的專業領域的話,黑瞎子他寧可現在讓解子揚舉起槍枝對著自己,也不想在地宮裡拎著一個拖油瓶走。於是他透過自己的墨鏡當成屏障,直直地盯著解子揚那一雙對不到焦的雙眼:「喔,但這是說給你聽,還是說給第一個解子揚聽的呀?」

聞言,解子揚冷冷地瞥了黑瞎子一眼。母親的影像登時變成懸浮的細微粒子,飄在他和黑瞎子兩人中間,本來盤在他耳邊那像是叨絮的故事內容,緩緩化成列車開動時的聲響。他有點明白為什麼自己一開始就對黑瞎子這個男人沒什麼好感了。原因不是出現在黑瞎子本身,而是黑瞎子出現在自己眼前所相對應的符碼,總令解子揚覺得有些彆扭。



符碼這個概念,是解子揚在發覺自己的記憶力越來越差的時候建立起來的記憶方法。他會把多種代表相同情感或是能觸發相同行動或者結果的人事物,編在同一個符碼之下,如此一來,解子揚只要記住那一個符碼,連帶地就能明白許多事件。



比方說解雨臣、爺爺、解家、霍家、老九門……等,解子揚給予的代表符碼是「敵人」──他追擊、閃避且必須破壞殆盡的對象。而回憶、母親、手帳、吳邪與另外兩個解子揚,在他的編碼裡被共歸類到「我」之下──解子揚總是憑藉著這幾個樣存在來交叉討論並且找到一個牢固的繩子將自己綁在人間。

而黑瞎子總是毫不猶豫地挑中自己最脆弱的符碼進行攻擊,解子揚知道像黑瞎子這樣的存在,在自己的記憶裡肯定還有相似的同伴,只是他還沒有找出來罷了。那類的符碼總是無時不刻地在對解子揚進行挑釁,從久遠的過去到現在也是,然相同的,解子揚面對這類的符碼也不曾退讓……特別是他的眼角餘光注意到另外兩個解子揚正在竊笑的時候。



他在潛意識的世界裡邁開步子,來到儲放記憶的櫃子前,抓住了某個抽屜,用力朝外一拉……說實話,拉開的時候解子揚自己也覺得相當地後悔,因為他看見她的母親,站在倫敦那間小公寓的陽臺上,微側著臉跟他說著在幽冥國度裡,有巨人、有戰爭、有龍蛇神獸……等等的故事,他還看見了自己打趣地問她:『我現在已經可以摸到衣櫃的頂了,妳要用什麼來比喻不周山呢?』

她淺淺地笑了一下,從陽臺走回客廳坐下,並要求解子揚趴在她的大腿上讓她挖耳朵,在解子揚和她小小的笑鬧言談間,她說:『一樣是衣櫃啊!雖然你現在可以爬上去了,但是上面什麼都沒有。你小的時候會相信有神的世界,但是你現在還相信嗎?』



解子揚苦苦一笑,而今回想起來,再生母親的安排竟是如此地明顯,只是自己全然無知,只能像個愚蠢的孩子,傻傻地辦了一場喪禮,然後被領著玩起推理遊戲……對解子揚來說,推理是一種可笑的遊戲行為,不管推理進行得如何高明,不過是證明了事發當下自己的無能為力。

然而甚於可笑者,在於解子揚沒有其它選擇,他僅有的,便是把抽屜狠狠關上然後走出潛意識把另外兩解子揚置之不理的能力。



於是他看著黑瞎子,伸手到袋子裡翻出一個茶葉蛋慢慢地剝著殼:「是說給第一個和最後一個解子揚聽的。」接著語氣一轉,換解子揚主動盯著黑瞎子,有一些問題,解子揚覺得自己也有理解的必要:「那麼現在你要和我聊聊嗎?」

「嗯?聊什麼?」

「聊一聊關於你的積極……」解子揚伸手往自己胸前的口袋一掏,收在木盒子裡的兩張照片便落在黑瞎子的眼前:「這跟去羅馬那次一樣嗎?你也有事嗎?」

「哎……」黑瞎子拿起那張兩張照片低嚷了幾句責怪解子揚的話語,比方說被咬了一口就不信人了之類的,但他最後斂起嘴角的笑容。推了下自己的眼鏡:



「解少爺,你有你的吳邪,我也有我的兄弟。巧不巧事情全攪一塊了,我不去看看怎麼行呢?」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