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杭城舊事
解子揚一個人站在川流不息的杭州客運總站外頭，照理說時差與旅程的關係他應該要感覺到相當疲憊，但回到故土的心情又讓他捨不得把多餘的時間耗費在休息之上。他與黑瞎子在兩個小時前分手行動，黑瞎子往北走，他自己往南回。黑瞎子本來是反對分開行動的，不過解子揚以地盤的熟悉度向黑瞎子保證安全度的存有還有分開行動的效率來說服黑瞎子的去向。
解子揚的行李箱裡除了簡單的衣物之外，只有兩條在免稅店買入的香菸。他站在自己的行李旁，神情放空地抽了一支菸，又跑去買了一杯熱拿鐵，尼古丁、咖啡因以及牛奶，這三者交會在解子揚的腦海中，經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的精神磨合，解子揚這才看清楚杭州這個城市的樣貌。
杭州是解子揚的老家。但他自己親自居住在這裡的時間並不長久，只是記憶裡屬於第一個解子揚的片段不停地播放與催眠，讓他總以為自己與杭州密不可分。事實證明，現在站在車站的自己，對杭州的陌生感還是足以讓他感到徬徨。
他最後選擇打開了自己的錢包，在解子揚的錢包裡一直放著他寫給吳邪的訣別書影本還有兩張照片──他與他再生母親的合照、第一個解子揚與吳邪的合照。當初他放下這些東西的時候，並沒有特別的想法，只是單純的紀念性質，留下兩個自己最掛念的人，而今解子揚重新回顧，才知道他的身體行動遠比他自己的意識還要早知道這幾樣東西就代表了自己的一切源頭──吳邪、母親與訣別。
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轉了一圈，才發現跡象是早早就懸在那裡的，只是自己沒有發現……雖然事情若可以再度重來，解子揚與另外兩個解子揚都相信自己依然會重蹈覆轍。因為第一個解子揚畢竟是人，而他也是花了一番心血與時間才確定自己不是人。
在寫給吳邪的訣別書後頭，記下了西泠印社的地址。解子揚本來是想先打一通電話過去，但手機撥號鍵都被他摸得發燙了，他依然沒有按下去的勇氣……畢竟訣別書上的字句寫得如此果斷，老癢和吳邪的關係都宣告結束了，而他自己也有了黑瞎子的幫助，他找不到一個理由去當作通話的開頭。但憑藉著他收藏的記憶中，對吳邪的印象，吳邪是一個見面三分情的人，也許自己直接去找他會比較容易有話題的延續。
解子揚現在有的是時間，吳邪的鋪子與車站的距離，是可以徒步行走到達的。有了這方想法，解子揚拉動自己的行李箱就往河坊街的方向走去。剛巧今天碰上周末，河坊街這個觀光景點顯得相當熱鬧，他穿梭在人群裡，估計是因為手上行李的關係，被當成觀光客而受到大量的招呼。
解子揚的行動是果斷而直接地往西泠印社前進，但是他的思維卻又冷靜到過分地在他的腦海裡逼問他尋找吳邪的必要性。其實解子揚是有懷疑的，在他的理性後頭，是不是站著第一個解子揚？那一個囊括了一切真實的親情與友情的解子揚。
那麼第二個解子揚會站在自己這裡嗎？
很可惜，第二個解子揚雖然沒有站在他的理性那邊，卻也不在他的後頭，只是不近不遠地站在一旁。
『老子的立場比你們誰都尷尬，別、別叫我選邊站。』
解子揚苦笑，想擺擺手揮別了自己的潛意識。過往關於吳邪的記憶，在他離開自己潛意識的那一刻，清晰鮮明了起來：確實，第二個解子揚的立場比誰都尷尬，他曾經在三年的牢獄之災裡收到來自吳邪把他當作解子揚本體的關懷，但三個解子揚裡也只有第二個解子揚承受了吳邪與解子揚本體的指責……關於「怪物」這一個詞彙。
這樣說可能簡單一點，在第三個解子揚的分類中，三個解子揚分別代表了：幸福、痛苦與飄渺三個狀態。
第二個解子揚承擔了他們過渡期中所有的痛苦，所以個性相較之下是比較激烈的個體，這一點解子揚是再清楚不過，所以他並不想去威逼那一個躁動的解子揚……
『喂……』
他站在潛意識的門框邊，往前一步就是人潮絡繹的河坊街，第二個解子揚卻忽然出聲叫住他。解子揚轉頭過去，只見第二個解子揚挾著菸，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嘴裡吐出：『如果你真的要去見吳邪的話……幫我跟他說聲抱歉。』
解子揚轉過身子，背對著喧鬧的河坊街，這是他第一次看著解子揚笑，他丟下一句：「為了你對他開槍的事情？」後，便往人潮中走去。
因為會在這情況感到尷尬的，只有第二個解子揚，而自己是第三個存在，他決定捨棄這一份尷尬的傳承，自己去見吳邪。他想，他對吳邪的執念，既不是第一個解子揚的手足之交也不是第二個解子揚的愧疚與掙扎，他只是想要去看一下吳邪，因為吳邪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接觸過三個解子揚的人，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去看了吳邪會有什麼轉變，但他還是想碰碰運氣去討論那微弱的可能性──吳邪有沒有停止他行為的能力？
西泠印社在整條觀光區的最末端，店鋪的樣子一如解子揚的記憶一樣相當古色古香。在門口外面擺了一些用來唬弄觀光客的東西。
『你要是連這些眼力也沒有，別向人說你跟小爺我混過。』
吳邪剛畢業的時候，曾經拉著第一個解子揚細細解說他們古玩這一行，多的是騙人耳目的花招──解子揚絕對不會用到「西貝貨」這詞兒。他頗感一種類似懷念的情感，便蹲在門口看了一下。他翻了幾樣東西，便有人從店鋪裡走出招呼他，解子揚對這個人沒有什麼印象，但是他確定屋子裡的擺設是吳邪的風格沒錯。
「我找吳邪，他在嗎？」
「哎，找老闆啊……」被問話的人神色略有為難，但他沒有直接回答解子揚的問題，倒是問了一些哪裡找之類的探問話題。
解子揚和那個人套了好一下交情，終於得到一個他有點失落的回答。那人領著他在鋪子裡兜了一圈，苦笑：「老闆……老闆之前跟北京來的那個胖子還有一個安靜的小哥說要去廣西辦點事情，一個多月了，也沒消息回來。」
「你知道他們在廣西哪裡嗎？吳邪有留下當地的聯絡資料嗎？」
「不清楚，你要不留下你的資料，等老闆回來我跟他說？」
「不，不用了。」
解子揚頓感尷尬，也不管鋪子裡人如何挽留自己，便自顧自地離開。他一下子想起來霍秀秀說過的話還有解雨臣的反應……他和吳邪失聯已經好一陣子了，難道所謂的環環相扣真的就是扣在這個地方？
在他離開西泠印社要回家的路上，解子揚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頗為可笑。他回來找吳邪，內心不敢說有什麼太美好的設想，但至少他認為，吳邪是會一直待在那間鋪子裡的。但是今天的撲空卻告訴他一件他忽略的事情：時間是一起流動的。
他離開杭州、離開再生母親、離開倫敦、離開羅馬……又回到杭州。這中間發生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這些事情相對著也可能用另一種姿態降生在吳邪的生活中，吳邪也有自己的事情，只是他全然無知。這種發現或多或少減輕了解子揚的寂寥感，他索性打了一臺的士直接回自己家。
他家住在一個舊社區裡的公寓，因為離家許久，信箱上充滿著傳單……解子揚一把將所有的信件取出，扛著行李走過蜿蜒的舊樓梯。他的家門還是跟他離開時一樣泛著淡淡的鐵鏽味，他在自己的包裡找了好一陣子才翻到家門的鑰匙，但是推開家門，卻沒有他預料中的霉味前來迎接他，相反的，家裡的環境乾淨地與他離開時差不多。
客廳的桌上整整齊齊地擺了一疊無用的廣告傳單，有幾張大公司寄來的廣告本上還標注了投遞日期──前天。
解子揚心頭一緊，他小心地確定這些傳單的擺放方式之後，怯生生地對著家裡喊了一聲：「媽？」
屋子裡顯然有一些小東西改變過了，那些應該在他們離開的那段時間裡的塵埃，完全沒有沾染到這間房子。解子揚心情激動地打開家裡所有的電燈與每一扇門。
「媽，妳在嗎？」
如果他在這一刻見到他再生母親的話，說不定很多事情的結果都會不一樣。但是他的再生母親大概也是預料到這一點，解子揚最後找到的，只有一封壓在裁縫機針腳下的信箋，是他再生母親指名留給他的：
子揚：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就表示我們又站在同一個出發點，雖然我不再擁有你母親的身分，但我很高興你選擇了走下去而不是消失。
引領你或者說誘使你一路走到這裡，究竟是對還是錯……很抱歉我沒有一個可以回答你的答案。
但我想跟你說一些，離開你之後，我一個人回來的想法。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的，我們彼此都不是人的這些事，對於那些我們無權感到喜怒的回憶，我希望你能把它當成一段歷史來看待，就像你以前讀書那樣，你有權決定你喜歡或者討厭……但你依然無法改變或者擁有。
我希望你可以慢慢地明白這些，儘管我在這樣的過程裡感到痛苦，但這才是人，人類就是一種無法恆常活在穩定情感中的生物，相對於我們耽溺的狀態，人類是幸福的。
小揚，我還有好多事情想跟你說，可是我寫到這裡的時候，還是決定不說。因為生命中存在著疑惑是美好的，我自己也有我的疑惑支持我走到這裡。關於解家，請不要害怕……這條路上，你不是一個人，也許我正走在你的前面，或者你已經超越了我，不會改變的就是我們不會再見面、而我也不會丟你一個人。
記住，生而非人，我們要活得比人堅強。
你的同路者
隨著這封信一起被壓在針腳下的，還有一張正方形，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一段不相干字句的紙，感覺有點像千字文之類的，但是解子揚搞不明白也不急著明白這東西被留下所代表的意義，他的目光早就被緊緊地鎖在他再生母親的屬名上──同路者。看來，他再生母親的意念遠比他還要堅強，解子揚認同他再生母親給他的忠告，但是他自己清楚知道的，他沒有再生母親的強悍，而他的再生母親也不明白一個人承擔三份記憶與痛苦的感覺。
他的再生母親確實是他的同路者，但是同路者，永遠不會真的明白同路者。
解子揚與黑瞎子是約今天下午在杭州的街頭碰面，在約定前的日子，解子揚一個人懶懶散散但又愜意地過了幾天家居生活。到了約定地點，解子揚沒有等到黑瞎子，無聊之餘便想點根菸來抽，但是他菸才剛叼上嘴，卻忽然被人摀住嘴巴拖入暗巷裡。
是解家的人嗎？
解子揚並不急著掙扎，說實話，他並不喜歡掙扎這個動作。但是把他扯到巷子裡的人並沒有對他展開進一步的攻擊，只是神經兮兮地四處張望。他也跟著快速地打量四周，他有點高興這個人把他拖入暗巷之中，這讓他不需要去顧慮太多，只要跟這個世界下載一些東西，他應該可以順利脫逃，正當他走到自己的潛意識電腦前時，扯著他進來的陌生男子卻忽然開口：「解少爺，你認真的樣子真可怕。」
男子看著解子揚，輕輕一笑：「我是黑瞎子，別說你又忘記我是誰了。」男子指著自己耳後一道細小的接縫：「一進北京就被人盯上，那裡現在全亂了套兒，不換個樣子過不來。」
「那……蜩翅的事情如何？」
「還行，有幾個哥兒們願意挺。」黑瞎子低罵了幾句，又問：「你還記得大金牙這號人物嗎？」黑瞎子沒等解子揚的回答就急著把一袋東西塞到解子揚的手裡：「先換個樣子甩開外頭幾隻小蟲，我們得找個地方好好講話。事情有點妙，如果沒意外的話，咱可能得下地了。」
解子揚一個人站在川流不息的杭州客運總站外頭，照理說時差與旅程的關係他應該要感覺到相當疲憊，但回到故土的心情又讓他捨不得把多餘的時間耗費在休息之上。他與黑瞎子在兩個小時前分手行動，黑瞎子往北走，他自己往南回。黑瞎子本來是反對分開行動的，不過解子揚以地盤的熟悉度向黑瞎子保證安全度的存有還有分開行動的效率來說服黑瞎子的去向。
解子揚的行李箱裡除了簡單的衣物之外，只有兩條在免稅店買入的香菸。他站在自己的行李旁，神情放空地抽了一支菸，又跑去買了一杯熱拿鐵，尼古丁、咖啡因以及牛奶，這三者交會在解子揚的腦海中，經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的精神磨合，解子揚這才看清楚杭州這個城市的樣貌。
杭州是解子揚的老家。但他自己親自居住在這裡的時間並不長久，只是記憶裡屬於第一個解子揚的片段不停地播放與催眠，讓他總以為自己與杭州密不可分。事實證明，現在站在車站的自己，對杭州的陌生感還是足以讓他感到徬徨。
他最後選擇打開了自己的錢包，在解子揚的錢包裡一直放著他寫給吳邪的訣別書影本還有兩張照片──他與他再生母親的合照、第一個解子揚與吳邪的合照。當初他放下這些東西的時候，並沒有特別的想法，只是單純的紀念性質，留下兩個自己最掛念的人，而今解子揚重新回顧，才知道他的身體行動遠比他自己的意識還要早知道這幾樣東西就代表了自己的一切源頭──吳邪、母親與訣別。
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轉了一圈，才發現跡象是早早就懸在那裡的，只是自己沒有發現……雖然事情若可以再度重來，解子揚與另外兩個解子揚都相信自己依然會重蹈覆轍。因為第一個解子揚畢竟是人，而他也是花了一番心血與時間才確定自己不是人。
在寫給吳邪的訣別書後頭，記下了西泠印社的地址。解子揚本來是想先打一通電話過去，但手機撥號鍵都被他摸得發燙了，他依然沒有按下去的勇氣……畢竟訣別書上的字句寫得如此果斷，老癢和吳邪的關係都宣告結束了，而他自己也有了黑瞎子的幫助，他找不到一個理由去當作通話的開頭。但憑藉著他收藏的記憶中，對吳邪的印象，吳邪是一個見面三分情的人，也許自己直接去找他會比較容易有話題的延續。
解子揚現在有的是時間，吳邪的鋪子與車站的距離，是可以徒步行走到達的。有了這方想法，解子揚拉動自己的行李箱就往河坊街的方向走去。剛巧今天碰上周末，河坊街這個觀光景點顯得相當熱鬧，他穿梭在人群裡，估計是因為手上行李的關係，被當成觀光客而受到大量的招呼。
解子揚的行動是果斷而直接地往西泠印社前進，但是他的思維卻又冷靜到過分地在他的腦海裡逼問他尋找吳邪的必要性。其實解子揚是有懷疑的，在他的理性後頭，是不是站著第一個解子揚？那一個囊括了一切真實的親情與友情的解子揚。
那麼第二個解子揚會站在自己這裡嗎？
很可惜，第二個解子揚雖然沒有站在他的理性那邊，卻也不在他的後頭，只是不近不遠地站在一旁。
『老子的立場比你們誰都尷尬，別、別叫我選邊站。』
解子揚苦笑，想擺擺手揮別了自己的潛意識。過往關於吳邪的記憶，在他離開自己潛意識的那一刻，清晰鮮明了起來：確實，第二個解子揚的立場比誰都尷尬，他曾經在三年的牢獄之災裡收到來自吳邪把他當作解子揚本體的關懷，但三個解子揚裡也只有第二個解子揚承受了吳邪與解子揚本體的指責……關於「怪物」這一個詞彙。
這樣說可能簡單一點，在第三個解子揚的分類中，三個解子揚分別代表了：幸福、痛苦與飄渺三個狀態。
第二個解子揚承擔了他們過渡期中所有的痛苦，所以個性相較之下是比較激烈的個體，這一點解子揚是再清楚不過，所以他並不想去威逼那一個躁動的解子揚……
『喂……』
他站在潛意識的門框邊，往前一步就是人潮絡繹的河坊街，第二個解子揚卻忽然出聲叫住他。解子揚轉頭過去，只見第二個解子揚挾著菸，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嘴裡吐出：『如果你真的要去見吳邪的話……幫我跟他說聲抱歉。』
解子揚轉過身子，背對著喧鬧的河坊街，這是他第一次看著解子揚笑，他丟下一句：「為了你對他開槍的事情？」後，便往人潮中走去。
因為會在這情況感到尷尬的，只有第二個解子揚，而自己是第三個存在，他決定捨棄這一份尷尬的傳承，自己去見吳邪。他想，他對吳邪的執念，既不是第一個解子揚的手足之交也不是第二個解子揚的愧疚與掙扎，他只是想要去看一下吳邪，因為吳邪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接觸過三個解子揚的人，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去看了吳邪會有什麼轉變，但他還是想碰碰運氣去討論那微弱的可能性──吳邪有沒有停止他行為的能力？
西泠印社在整條觀光區的最末端，店鋪的樣子一如解子揚的記憶一樣相當古色古香。在門口外面擺了一些用來唬弄觀光客的東西。
『你要是連這些眼力也沒有，別向人說你跟小爺我混過。』
吳邪剛畢業的時候，曾經拉著第一個解子揚細細解說他們古玩這一行，多的是騙人耳目的花招──解子揚絕對不會用到「西貝貨」這詞兒。他頗感一種類似懷念的情感，便蹲在門口看了一下。他翻了幾樣東西，便有人從店鋪裡走出招呼他，解子揚對這個人沒有什麼印象，但是他確定屋子裡的擺設是吳邪的風格沒錯。
「我找吳邪，他在嗎？」
「哎，找老闆啊……」被問話的人神色略有為難，但他沒有直接回答解子揚的問題，倒是問了一些哪裡找之類的探問話題。
解子揚和那個人套了好一下交情，終於得到一個他有點失落的回答。那人領著他在鋪子裡兜了一圈，苦笑：「老闆……老闆之前跟北京來的那個胖子還有一個安靜的小哥說要去廣西辦點事情，一個多月了，也沒消息回來。」
「你知道他們在廣西哪裡嗎？吳邪有留下當地的聯絡資料嗎？」
「不清楚，你要不留下你的資料，等老闆回來我跟他說？」
「不，不用了。」
解子揚頓感尷尬，也不管鋪子裡人如何挽留自己，便自顧自地離開。他一下子想起來霍秀秀說過的話還有解雨臣的反應……他和吳邪失聯已經好一陣子了，難道所謂的環環相扣真的就是扣在這個地方？
在他離開西泠印社要回家的路上，解子揚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頗為可笑。他回來找吳邪，內心不敢說有什麼太美好的設想，但至少他認為，吳邪是會一直待在那間鋪子裡的。但是今天的撲空卻告訴他一件他忽略的事情：時間是一起流動的。
他離開杭州、離開再生母親、離開倫敦、離開羅馬……又回到杭州。這中間發生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這些事情相對著也可能用另一種姿態降生在吳邪的生活中，吳邪也有自己的事情，只是他全然無知。這種發現或多或少減輕了解子揚的寂寥感，他索性打了一臺的士直接回自己家。
他家住在一個舊社區裡的公寓，因為離家許久，信箱上充滿著傳單……解子揚一把將所有的信件取出，扛著行李走過蜿蜒的舊樓梯。他的家門還是跟他離開時一樣泛著淡淡的鐵鏽味，他在自己的包裡找了好一陣子才翻到家門的鑰匙，但是推開家門，卻沒有他預料中的霉味前來迎接他，相反的，家裡的環境乾淨地與他離開時差不多。
客廳的桌上整整齊齊地擺了一疊無用的廣告傳單，有幾張大公司寄來的廣告本上還標注了投遞日期──前天。
解子揚心頭一緊，他小心地確定這些傳單的擺放方式之後，怯生生地對著家裡喊了一聲：「媽？」
屋子裡顯然有一些小東西改變過了，那些應該在他們離開的那段時間裡的塵埃，完全沒有沾染到這間房子。解子揚心情激動地打開家裡所有的電燈與每一扇門。
「媽，妳在嗎？」
如果他在這一刻見到他再生母親的話，說不定很多事情的結果都會不一樣。但是他的再生母親大概也是預料到這一點，解子揚最後找到的，只有一封壓在裁縫機針腳下的信箋，是他再生母親指名留給他的：
子揚：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就表示我們又站在同一個出發點，雖然我不再擁有你母親的身分，但我很高興你選擇了走下去而不是消失。
引領你或者說誘使你一路走到這裡，究竟是對還是錯……很抱歉我沒有一個可以回答你的答案。
但我想跟你說一些，離開你之後，我一個人回來的想法。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的，我們彼此都不是人的這些事，對於那些我們無權感到喜怒的回憶，我希望你能把它當成一段歷史來看待，就像你以前讀書那樣，你有權決定你喜歡或者討厭……但你依然無法改變或者擁有。
我希望你可以慢慢地明白這些，儘管我在這樣的過程裡感到痛苦，但這才是人，人類就是一種無法恆常活在穩定情感中的生物，相對於我們耽溺的狀態，人類是幸福的。
小揚，我還有好多事情想跟你說，可是我寫到這裡的時候，還是決定不說。因為生命中存在著疑惑是美好的，我自己也有我的疑惑支持我走到這裡。關於解家，請不要害怕……這條路上，你不是一個人，也許我正走在你的前面，或者你已經超越了我，不會改變的就是我們不會再見面、而我也不會丟你一個人。
記住，生而非人，我們要活得比人堅強。
你的同路者
隨著這封信一起被壓在針腳下的，還有一張正方形，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一段不相干字句的紙，感覺有點像千字文之類的，但是解子揚搞不明白也不急著明白這東西被留下所代表的意義，他的目光早就被緊緊地鎖在他再生母親的屬名上──同路者。看來，他再生母親的意念遠比他還要堅強，解子揚認同他再生母親給他的忠告，但是他自己清楚知道的，他沒有再生母親的強悍，而他的再生母親也不明白一個人承擔三份記憶與痛苦的感覺。
他的再生母親確實是他的同路者，但是同路者，永遠不會真的明白同路者。
解子揚與黑瞎子是約今天下午在杭州的街頭碰面，在約定前的日子，解子揚一個人懶懶散散但又愜意地過了幾天家居生活。到了約定地點，解子揚沒有等到黑瞎子，無聊之餘便想點根菸來抽，但是他菸才剛叼上嘴，卻忽然被人摀住嘴巴拖入暗巷裡。
是解家的人嗎？
解子揚並不急著掙扎，說實話，他並不喜歡掙扎這個動作。但是把他扯到巷子裡的人並沒有對他展開進一步的攻擊，只是神經兮兮地四處張望。他也跟著快速地打量四周，他有點高興這個人把他拖入暗巷之中，這讓他不需要去顧慮太多，只要跟這個世界下載一些東西，他應該可以順利脫逃，正當他走到自己的潛意識電腦前時，扯著他進來的陌生男子卻忽然開口：「解少爺，你認真的樣子真可怕。」
男子看著解子揚，輕輕一笑：「我是黑瞎子，別說你又忘記我是誰了。」男子指著自己耳後一道細小的接縫：「一進北京就被人盯上，那裡現在全亂了套兒，不換個樣子過不來。」
「那……蜩翅的事情如何？」
「還行，有幾個哥兒們願意挺。」黑瞎子低罵了幾句，又問：「你還記得大金牙這號人物嗎？」黑瞎子沒等解子揚的回答就急著把一袋東西塞到解子揚的手裡：「先換個樣子甩開外頭幾隻小蟲，我們得找個地方好好講話。事情有點妙，如果沒意外的話，咱可能得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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