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老癢】片羽16餓徒

16餓徒



飢餓,往往使人的思緒更加清晰。

因為人類在飽足的時候,大多數的血液都會聚集到胃袋裡貪歡,致使大腦的運作顯得遲緩,相對而言,擁有折磨性質的飢餓感,只要血糖不要降得太低引發昏厥,飢餓會負責把所有的神經打磨得銳利尖細,思緒就像被銳利化過的影像,每個線條都顯得猙獰而可怕。

解子揚現在正一個人坐在旅館的單人床上,他飽受著飢餓的打磨,在他的左手邊還有一張空著的單人床,床邊有一個深紫色的硬殼行李箱……那是黑瞎子的行李,不過黑瞎子本人並不和解子揚同時存在這個空間裡,因為他認為解子揚急需休息,再說解子揚是一個危險的目標,帶著他出門並不會提高自己採買物品的效率。所以在一個小時前,他們剛擺脫了那一場近乎詭異的槍戰後……黑瞎子就把解子揚安放入這間簡易的商務旅店,自己出門去採買。

『小羊兒乖乖,黑哥哥回家前,可不許亂開門唷!』



黑瞎子在離開前這麼地叮嚀著解子揚,這一句話,若是給狀況良好時候的解子揚聽聞,他肯定會覺得這是個無聊的玩笑話,但是現在的解子揚可不這麼認為。

他的床鋪上擱著一把霰彈槍,房間的窗簾也拉得密實,他們還刻意迴避了一切擁有良好客房服務的飯店……誰知道解雨臣的人會不會混在裡頭?



解子揚嘖了一聲,打開自己的背包,裡面空蕩蕩,筆記型電腦早就拿出來裝上,但也沒有使用的欲望,他最後拿起他再生母親留下來的手帳,扣在胸口,頹然地躺在自己床上望著天花板。



解子揚閉上眼睛,用力地深呼吸……其實他可以再來些他慣用的把戲讓自己更舒服一點,不過他自己知道,節制這個概念是必須存在的,可是他還是需要找一個避風港啊!

他試著在腦海裡去找出另外兩個解子揚,卻發現這兩個人各自以沉默面對著他……他頓了一下,苦笑著,關於正統性這個問題誰都不想面對的不是嗎?

他張開眼睛,飢餓感快速地幫他重組自己和解雨臣的言談……他第一個主觀感受是委屈:解子揚不明白,自己只是單純地存在,為什麼需要受到如此龐大的逼迫?

這時候他就覺得自己比一般人的生命歷程還要乖舛,畢竟一個生命的初生,會因為認知缺乏和發育的問題……擁有一段無知的緩衝期,但是解子揚他一落在這人間,另外兩個人解子揚的重量就以比十字架還要囂張的姿態捆縛著他。



解子揚不是不願意背著他們前進,相反的,他很沉醉在這種壓力之下,狹小縫隙裡的空氣,這比起荒野的大風更能給他帶來安全感。

他所感到不滿的在於,自己已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為什麼還要被人在後方追逐著?

可也是這樣的委屈感,終於讓他深切地知道為什麼第二個解子揚會殺了第一個解子揚。他本來是極端不明白這一區塊的銜接,兩個解子揚卻又聯手把這一部分的記憶封鎖起來,只留下紙本的殘言片語給他猜測。

第二個解子揚行兇的動機是想捍衛自己的存在,自己現在的心情就證明了他們都是解子揚這個事實……而第一個解子揚……解子揚拉著自己脖子上的項鍊嘆了一口氣,解雨臣也只是要捍衛自己的存在而已,他們誰也沒有權利責怪誰,只是立場的不同,讓他們知道一個生命為了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可以多不擇手段。



看看時間,現在距離他早上在路邊喝咖啡的時間還不到十二小時,解子揚卻覺得自己經垂垂老矣,老到再也走不動。他揉著自己的眉心,疲憊如螞蟻一般慢慢地從他的指甲蓋上開始騷動並且啃食著神經,大概是過度的飢餓把他的神經磨得太細,讓解子揚反而什麼都無法再思考,只曉得心口上相當沉重、眼皮的重量也越發地使他無法支撐……



「嗶嗶──」



電子感應鎖的聲響,在一瞬間驚醒了解子揚,他沒有想到解雨臣的出現會在不知不覺之間把他折磨得有點神經過敏,他一下子從床上彈起身子,抓起槍對準了門口。



「喂喂……」

手上提了兩三個紙袋的黑瞎子,顯然地不喜歡自己一進房就被人拿著霰彈槍指著,不過他是先反手把門關上並掛上門鍊之後才道:「我有要你上門鍊的不是?」

黑瞎子走到自己的床位上,並把其中一個紙袋往解子揚的床上擺:「你的。」



紙袋裡滿滿的都是食物,除了幾個略顯冷涼的麵包與三明治之外,在紙袋的底端有一只泛著油香的溫熱紙盒,解子揚瞄了一下紙袋外的印刷,動用他對於倫敦這個城市的微弱的印象,他猜想那盒子裡裝的應該是中式的餐點。



「我順便去找了朋友。」黑瞎子說明了自己在外面時間的分配,接著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拿了些東西出來之後就往浴室走:「有些事情咱們等一會兒可得討論討論。」



當浴室裡頭傳出水聲的時候,解子揚正好把電視打開,其實他沒有看電視的打算,他只是需要一個可以發出嘈雜生活感的方盒子來當進食時的佐料。

打開盒子,裡頭裝的是炒飯,解子揚開始正視了自己的飢餓感,兩眼發直地坐在床邊吞食這口味並不道地的食物。他大概是餓了,一盒炒飯所供給的熱量還不足以建構讓血液貪歡的花園,頂多就是阻止了飢餓感對神經發了瘋似的侵略而已。

他開了一罐咖啡,口味是焦糖瑪奇朵,接著拿出一個三明治,咬了兩三口之後,他的思維神經終於從敏銳回復到最平穩的階段……就像他一早坐在路邊的安詳感一樣。

解子揚又打開了自己的背包……是的,裡面還是空蕩蕩的,他出走得太過匆忙,以至於他離開故土後的記憶大多數都遺落在那間公寓裡,他本來想說服自己就算沒有那些記事本,自己應該還有能力可以翻找出回憶的痕跡,但越是這樣思考,解子揚的腦子裡越是一片空白,估計是這些回憶在書落入紙張上時,就從解子揚的大腦裡清除了,只剩下幾張索引的標籤,可沒有了檔案庫,標籤也只是徒增傷感。



「明天我能回去一趟嗎?」

浴室的水聲停止,沒多久門被打開,帶著沐浴乳香味的熱氣立刻盈滿了整個房間,黑瞎子的頭上披著一條白色的浴巾,額前的髮梢還掛著水珠子,他手上挾著本來掛在自己鼻梁上的墨鏡,瞇著眼睛並把頭低了些:「忘了什麼在那裡?」



「記事本,你看到的那些。」

解子揚從袋子裡拿出另一瓶罐裝咖啡遞給黑瞎子,他說了聲謝,走回自己的床邊,一面擦著自己的頭髮一面說:「跟你的回憶分手吧!」黑瞎子喝了幾口咖啡,略帶遲疑地:「那棟公寓被燒了,瓦斯外泄引發氣爆……」黑瞎子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子,把飲料往床頭的櫃子上一擺,自行李箱裡抽出一件上衣套上:「源頭就是你家。」

「……什麼?」

「你找找新聞,說不定消息出來了,我是在車上聽廣播的。」

黑瞎子的語調很平淡,伸手到紙袋裡抓出一個麵包來吃,微瞇的雙眼就定在被解子揚不停轉動著電視畫面上,轉了幾輪,終於在新聞臺下方的跑馬燈訊息裡看到公寓起火的消息,解子揚艱難地閱讀著,本想轉其它頻道來確定的,但黑瞎子搶過他的遙控器:「等它。」



等待的時間裡,黑瞎子不發一語地吃著自己的晚餐,一手在手機上飛快地移動著,他沒有去確定解子揚的神情,因為他自己也是有事需要處理的,直到他聽見了解子揚的低鳴,才抬起頭來去看電視畫面新聞裡被火燒得焦黑的公寓畫面。



「兩死五傷,管線意外……」黑瞎子念著新聞畫面上的資訊,淺笑道:「別驚訝,這不是場意外,解雨臣他做事向來是這樣的。反正你重要證件也都帶出來了不是?」



面對這一些畫面和言語,解子揚腦子裡的資訊又亂成一團了。他從新聞的內容得知,這一場意外是被製造在他和黑瞎子逃離那間房子後不久,不知道是否能這樣說,解子揚在這場意外之前,是可以平靜地面對解雨臣要捍衛自己存在立場的行為。但是意外之後,他找到一個他可以痛恨解雨臣的理由……自己怎麼可以放過扼殺了自己所剩無幾的回憶之人呢?

「小少爺,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黑瞎子轉過身子,琥珀色的雙眼直直地看著解子揚。



這一望,解子揚承認自己在轉瞬間有點害怕,這不是說他害怕黑瞎子或覺得他是一個危險人物,對解子揚來說,黑瞎子的墨鏡是一個屏障,它把黑瞎子的眼神給屏蔽的同時,也增擴了自己和黑瞎子的距離。這也可以說是解子揚的社交障礙,解子揚的個性(或說他可以操縱他的個性)是很容易與人相處往來的,不過他還是會在自己和他人之間拉開一段安全的距離當作緩衝,他會在緩衝的空間裡去包裝自己赤裸的情緒。

於是黑瞎子把墨鏡摘除之後,解子揚覺得自己的緩衝的空間被抹殺光了,他有點害怕黑瞎子在如此近的距離裡,窺伺出自己或者另外兩解子揚的眼神。



「什麼問題?」解子揚用力地眨了眼,並把視線側開。

「現在的情況比你所想的還糟糕,也比我想得還複雜。我很好奇你的動機,吳邪的存在,有這麼大的吸引力,讓你怎麼樣也都要和解雨臣作對嗎?」



黑瞎子的問題再一次把解子揚拉到正統性上的討論,他知道黑瞎子的這個問題,同時也是解雨臣跟自己都想知道的問題,假設今天發生的事情不多,只有再生母親留下東西引發了一些人來追著他,然後黑瞎子護送他回解家……像認祖歸宗的儀式那就算了,可今天他面臨的是攸關生命的壓迫,他的再生母親催促著他去面對正統性的挑戰……可是他知道、他的母親也知道,在正統性上這一點,解子揚是毫無立足之地的。



他思忖著這一切,也想過了拒絕回答問題的可能,可是他最後還是說:「以九門來說……黑瞎子,你覺得自己算什麼?」

對於解子揚忽然提出來的問題,黑瞎子愣了一下,一邊咬著麵包一面思忖,關於黑瞎子的回憶以及故事,那是一個略顯漫長的敘述,他拒絕讓自己的大腦去運作,他只笑著回答:「哪裡都不是,不過是隻哪邊涼快哪邊去的走狗。」

黑瞎子丟出來的答案可以說是笑話卻也有幾分淒涼,解子揚並沒有探問的打算,至多是覺得自己有點僥倖,話頭還接得上。

「吳邪並沒有那麼重要……」解子揚低聲說著,然後抬起頭來,直直地盯著黑瞎子:「只是我如果把吳邪、把蜩翅全部放棄的話,我連走狗也不如。」



這是解子揚自己的宣示,也是他的宣戰。

他告訴自己,現在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幫自己找到一席之地以存活於人間。他根本沒有什麼終點,手上的接力棒也都在這樣的變動中淪為假象,再生母親所指示的中繼點不過是海市蜃樓的幻影……他依稀看見的輪廓,是自己的一席之地!



「好,算你狠!」

黑瞎子大笑,把手機丟給解子揚,示意他看著畫面的顯示:只見在畫面中出現了解子揚自己的照片,解子揚從照片的背景還有自己的衣著知道,這張照片可能是在兩三個禮拜前拍的,而畫面的右下角,則被加工標了一個桃紅色的山茶花剪影。

「你被懸賞了。」

黑瞎子曖昧一笑,把手機收回之後說:「那一朵花是解雨臣的標誌,連我也收到訊息,就表示若我對你下手,或把你的東西拿去給解雨臣,也會得到相當的賞金。」黑瞎子從自己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中,把蜩翅給挾了出來,慢慢地晃在解子揚的眼前。



黑瞎子不會知道解子揚剛剛宣誓了什麼,但這訊息對解子揚來說就像剪斷他神經的利刃一樣,他大吼:「所以你這意思是要跟我說,我他媽的現在已經沒戲唱了嗎?」

說完這一句,解子揚也被自己的放大的音量給嚇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起來,他的眼角餘光還在鏡子裡頭捕捉到自己憤怒的神情……

「別激動,我親愛的小少爺。」黑瞎子笑著擺手,安撫解子揚坐回床上:「我只是要告訴你,我雖然接受了二小姐的委託,不過你也不要太相信我。」

「……」

解子揚收起黑瞎子遞過來的蜩翅,這一回他不怕直視黑瞎子的眼神了,他冷靜地上下打量黑瞎子,現在的解子揚決定在自己的腦子裡先設出一個資料夾,專門放置黑瞎子這個人。

黑瞎子與他再生母親的協定,是自己一無所知的範圍,當他把這一整天內,關於黑瞎子的事情一一歸類到這個資料夾時,聰明的解子揚冷冷笑了。



黑瞎子沒有接著這個話頭,他轉身去拿了另一個紙袋給解子揚,裡面裝滿了衣物還有簡單的生活用品:「咱現在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多待一天就危險一天。直接回國的話,解雨臣在機場肯定會有埋伏,咱得到小機場飛出去。」

說著,他看著解子揚,淺笑:「你有前科,現在你租屋處又發生意外,出入境我得找人探問,明天我們先往北走離開這一區,沒問題的話,轉到南歐一帶再回去。」

「等一下,我不認為解家這麼有本事?你是在嚇唬我嗎?」

「解家力量是沒那麼大,但霍家的來頭可不小。你不信的話,我明天就載你上機場,你就瞧瞧會有多少人和你打招呼好了?」

「狗娘養的這些……」解子揚低聲咒罵,本來褪去的疲憊感又爬回他的身子,他把自己摔回床上,並從自己的背包裡摸出相機,直接往黑瞎子的床上丟。

「你是要我幫你拍照留念?」

「資料,解雨臣拿走的部分。」

解子揚嘆了一口氣,慢慢地從床上坐起來。他拿起黑瞎子給自己的衣物和蜩翅就往浴室裡走,不過他走了幾步又回來把霰彈槍給揣進浴室裡。

「這個……謝了!」

他舉著衣物試圖想跟黑瞎子道謝,不過黑瞎子自己哼著歌沉浸在研究相機裡頭的照片,理都沒有理解子揚。等到他洗完澡出來時,只看見黑瞎子的大腿上擺著自己的筆記型電腦,本來有點脾氣想發作的,但黑瞎子早他一步對他招手:

「過來看看,事情有點發展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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