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老癢】片羽13往流

13往流



當黑瞎子開口的時候,解子揚方意識到自己的一天都還沒走到尾聲,卻以為自己已走了漫長的時光,其實外邊的天色還相當的明亮。如果有些意外耽擱著,說不準她還在機場裡等著延遲的班機。

解子揚走神於去思索她的時間很短暫,連一秒都不到,可是黑瞎子卻把這一切全看入了眼裡,這是黑瞎子近乎偏執的職業病。當下,他面對眼前這位案件任務關係人,黑瞎子承認他覺得有些麻煩,但這不影響到他的敬業程度。

「小少爺,我先來確定你對解家的認知有多少?老九門的事情聽說過沒?」

「你如果都知道,就全跟我說一回吧!」

解子揚的聲音裡充滿著濃濃的無奈,一份無奈其實有三倍的重量,對於家族,他們全然無知。

「這事情有點囉嗦,先從九門提督開始。」黑瞎子把菸捻熄在解子揚遞來的菸灰缸裡,在白紙上用兩條線分隔出了三個區塊,並在上頭寫了「上官」、「平賊」、「下商」六字,緩道:「九門提督是對老九門的一種尊稱,講白就是盜墓這行當裡古老流傳下來的九大勢力,至於比較常聽到的『發丘』、『摸金』、『搬山』、『卸嶺』還有南派、北派這些詞兒,講的是技術傳統,跟勢力是不一樣的。」黑瞎子抬眼,確定解子揚的目光沒有飄移、眉頭也沒有困惑之後,繼續道:

「九門又可為上、中、下三個部分,上三門是就像官宦世家。對盜墓這活兒,從開始到結束都是自家包辦,鮮少假他人之手,也因為家族底子厚、歷史悠久,解放後之後不少人靠關係漂白,現在檯面上看到的一些政商名流,不少是從上三門裡頭開枝散葉出去的。有名的就是張家、二月紅還有李家。」黑瞎子把二月紅的名字圈起來:「二月紅是一個唱戲的,這一家是相對來說發展比較老的家族,他們倒斗……我們管盜墓叫倒斗。」



黑瞎子推了一下眼鏡,他不怎麼習慣跟一個知識取向的局外人解釋這一些。解子揚當然懂黑瞎子在用詞上的斟酌,這說來有點奇妙,知識性與技能的東西,在每個解子揚進行記憶傳承的時候,都不會被遺落,便道:「你直講吧!倒斗的術語我從小就聽老吳在吹,能懂的。」



「喔,那倒是好辦。」黑瞎子不以為意地聳肩:「二月紅的戲班子巡演到哪兒,他們就倒斗倒到哪。不過上三門的風聲消得最早,我自己也沒實際接觸過。」

解子揚自己也抓了筆,並翻開她母親留在手帳之後的譜系表,對著上頭的述評加上自己的筆記,黑瞎子湊過去看了一眼,伸手就把本子抽過來往桌上擱:「我不是對每個人耐心都很好,小少爺有東西就該乖乖拿出來。」

然對於黑瞎子的抗議,解子揚僅以聳肩表示自己的回應:「繼續。」



黑瞎子細細打量一下這張譜系表,對上頭的詳細的資料表示讚許,他把手指到平三門的地方說:「以賊來評論平三門太過苛刻,但說俠士又太抬舉。這三門的人,多是有能力有派系……但是勢力傳統不若上三門,是作風更為狠戾的一派。說明白一點,他們像批發商。這裡寫的這三個代表……陳皮阿四我有實際接觸過,你要知道詳細可以問我,吳家的話……看下來你也曉得,吳老狗是小三爺的爺爺。」



在話語交談之中,兩人維持著一種很微妙的氛圍。

從黑瞎子的角度來看,他可以感受到解子揚對他打從心底的不喜歡,他自己評判是自己被解子揚的母親當成打破美好假象的工具,總是理所當然地要背著一些黑鍋。

他並不介意這些小小的非戰之罪,不過這也不表示他喜歡……雖然黑瞎子他自己對解子揚的感覺除了有趣之外,倒也沒有建立好感的意願存在,但他向來是個實際並且縝密的人,為了後續的方便,他情願多費一點心思來觀察解子揚並找到和他相處的法子。



在這般意念的驅動下,黑瞎子決定捕捉關於解子揚的關鍵字。

關鍵字這種東西,多是一個小小的爆點,每個人都有自己專屬的一套,這些字詞或許會更新、替換……甚者消失,可不變的,關鍵字永遠是種隨時可以挑動別人的心緒的存在。



(這樣講大概會透露出黑瞎子人格上的一些惡劣缺失,不過黑瞎子本人也從不打算遮掩自己熱衷於摸索把玩他人的關鍵字以達到自我的娛樂或促使事件的推展的行為。)

「母親」這個詞彙,黑瞎子已經相當確定是解子揚的關鍵字,眼前這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很容易為了這一個詞彙有龐大的情緒波動。短時間內,黑瞎子那雙藏在墨鏡後的雙眼,就捕捉到了兩次解子揚浮動的情緒……



「別緊張。」他衝著解子揚曖昧一笑:「小三爺碰的事不多,大勢力主要還是吳三省在管理。至於黑背老六的存在就像俠客傳說,傳了一代就沒了。」

「吳邪」是黑瞎子捕捉到的,解子揚的另一個關鍵字。正當黑瞎子心喜於自己捕捉到這個小玩意時,解子揚倒先打斷了他的話語:「這裡……」他指著吳三省和吳邪的名字,又換到解家解連環的名字旁:「我舅舅和吳邪的叔叔,為什麼會被記在一起?」

這問題讓黑瞎子也頓了一下,許久,他才說:「我不知道,我想是無關於我們的事情,二小姐並沒有告訴我,但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可以告訴你,吳三省的事情,已經由吳家的老二──吳二白接手了。」黑瞎子簡單地說了一會兒後,發現了解子揚看似認真的神情裡有點心不在焉:「你想聽哪個部分直接跟我說?」



「吳邪和這事情有關連嗎?」

這一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解子揚自己也嚇到了。

以他自己來說,他並沒有和吳邪有過太多的接觸,最多就是把身受重傷的吳邪丟到竹筏上,然後拼寫了一封訣別書而已,他明白自己相當在乎吳邪這個人,可是從很多個角度與層面……當解子揚站在客觀的領域時,他找不到自己的出發點。



「解少爺很在意吳邪呀?」黑瞎子的嘴角勾著一抹淡笑,他不會滿足在只抓到關鍵字這一點,如果可以,他更希望的是強化或者找到自己可以把弄的方向:「以他的個性,多少是有關連的。」

黑瞎子說話的同時,也進入了自己的回憶領域,他對吳邪這個人很熟稔嗎?他自己是否定的,但就曾經的相處過程過來說,黑瞎子並不喜歡吳邪這個人……也許有人會注意到,黑瞎子也不太喜歡解子揚,這不表示他是一個難相處的人(他自己也稍微反省了一下),只能說吳邪和解子揚有一個讓黑瞎子很不喜愛的共通點:當他們站在局外的時候,拚了命地想往圈子裡跑;可在局裡時,又是最不明白的那一個。

他也老實地告訴解子揚這一點,但解子揚沒有回應。



「現在就來說跟你關係比較近的下三門。」黑瞎子把話頭拉回來:「下三門的感覺像是經銷商,盜賣文物、古董之類都有。你上北京潘家園兜一圈,那裡大大小小的古玩店,都算是下三門的類屬。他的性質跟平三門很像,只是平三門重視挖,下三門雖也有養一票人在倒斗,主力還是在賣貨。有名的就是齊家、霍家還有你們家──解家。」



他把譜表翻到解家的那頁,從最上頭的名字一路滑到解子揚的名字上:「解家發跡的時間比吳家早很久,但傳到解老爺子手上時,才打穩在九門裡頭的威信。若以解老爺子為第一代的話,到你跟解雨臣──那個來找你麻煩的小王子,你們是第三代。二小姐留給你的東西呢!算是解家當家的一個代表物……」

「等一下。」解子揚按住本子,一手揉著自己的眉心:「你的話有問題。這樣算下來我媽是第二代,如果那個東西真的這麼重要的話,為什麼他們現在才有動作?」



「因為中國本土的盜墓勢力經過幾次的重新洗牌。就現在來說,檯面上最大的勢力就是吳家跟陳家,但吳三省的勢力已被陳皮阿四鬥得差不多,可是這不代表陳皮阿四能吞下所有的大餅,剩餘的,各方勢力自然會崛起瓜分。我現在就講些會讓你討厭的……」黑瞎子瞇起墨鏡後的雙眼,細細觀察解子揚神情的變化:「你們解家從以前開始,主要是跟吳家合作,靠著經商起家。不過解放時期發生了幾樁案子,亂了老九門的底,平三門的人由此開始收斂,而下三門的人則在漂白與否之間猶疑。解家以前由老當家解九爺──也就是你外公打下的基業,自然面臨到分產與否的爭執,你們家族開始進入一片內鬥跟混亂……基本上會造成這種局面,肇因是你母親帶走那東西,不過解家這一支家族可以存留至今,也是因為你母親把東西帶走。少了權力核心的存在,解家的第二代是完全被架空,沒有一個人可以當家……小亂不斷,但沒本事跟著其他家族外鬥,反倒避過中間一波的洗牌風潮。」



解子揚表面上靜靜聆聽著黑瞎子的敘述,他忽然發覺這攤在眼前的一切,複雜到令他有點惱怒。如果可以,他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曬在陽光下,一次痛痛快快地解決掉或是大喊說他什麼都不知道別往他身上扯……但實際上,解子揚根本辦不到。



因為有些事情,是只有他自己──也就是第三個解子揚才知道的。

首先,原生的她,是自殺的。

並不是第二解子揚或是他一開始以為的是死於疾病。如果說沒有青銅樹這個神祕的力量再生了他們,那麼這些事情,還有被帶出解家的東西,她是打算以死亡來逃避嗎?

又或者她在自殺的時候,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並把事情遮掩得天衣無縫,就算「解子揚」這個孩子出獄了,解家的麻煩也不會浮上檯面?



「對了,這個東西……」

黑瞎子從自己的外套裡頭拿出一紙信封:「她說等你真的有興致要回解家時再給你。」

解子揚接過信封,裡頭並沒有娓娓道來的訣別,只有一張小紙條,用他熟悉的筆跡落書了一段:



生而非人,我很抱歉攪亂你的美夢。

從這一刻開始,我們的關係就結束了,謝謝你給我這一段美好的時光。

你可以對我有諸多負面的揣想,但在未來這一段路上,你責怪不了我。



就像是他寫給吳邪的訣別書一樣,相似的情緒開頭,只是更為簡單凜冽,沒有任何署名和稱謂,只是訊息的傳遞。這使他意識到一個奇怪的轉折:黑瞎子的出現還有那一本被拿走的棋譜跟自己口袋裡的蜩翅……這些,都是再生的她所留下的。

他不禁懷疑了一項黑瞎子肯定不知道的臆測:

解家到現在才有行動,並且可以追到這裡……這一切,會不會都是那個再生的母親所主導的呢?



當這個念頭閃過解子揚腦海的時候,他同時也接受到來自另外兩個解子揚的譴責,原因無它,這樣的想法委實卑劣,徹底毀壞了信任的基礎。不過現在這個解子揚是不會反省的,因為他隱約地感覺到並且猜測,這一切是否是她對解子揚還有解家的小小報復?

在這個當下,解子揚遵從紙條上的指示,他與她不再以母子關係互相思量,而是以更客觀、更周全的,以同為再生者的「同類」這個角度去思考與揣度。



「好了,我覺得我該講的都講完了。你現在應該知道你為什麼會被追著跑了吧?我說到現在你要是還有不懂的,我可就要懷疑解少爺的智商。」黑瞎子拿起擱置許久的啤酒,悠哉地喝了一口,他不知道解子揚的腦袋裡究竟運轉著怎麼樣的想法,然天性驅使他對解子揚說:「你當真要回解家嗎?這下回去可是和人搶飯碗哇!」

「什麼意思?」

「解家有三代,被架空的只有第二代……現在第三代的解雨臣是解家的少當家,他之所以追著你跑,是因為他要拿回核心,穩住解家的局面。以所謂的正統性來說,你從母姓才姓解,屬於外家,解雨臣雖然是二房的人,但對外來說,他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你真要去爭?」黑瞎子壓低了嗓音,用著揶揄的語氣告訴解子揚:「或說,你憑什麼去爭?」



黑瞎子的話語無疑是一種質問的挑釁,這些小小的地方都彰顯了他對解子揚的不喜歡,任何一個正常的人,只要接收到這樣訊息,或多會少都會讀懂語言後的寓意──輕視與勸退。進而做出合理的反應:比方發怒、委屈或者抗辯……等等的掙扎。

前面提過很多次的,解子揚並不是人,自然不能使用一般人的思維去猜測他。

而黑瞎子之所以這般刺激他,也是抱著他想知道解子揚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的想法,這很糟糕,不過他是黑瞎子,大多數在道上和他交過手的人都只願意相信他的職業道德……至於人品,未曾有過其它揣想。



解子揚的腦子裡本來還盤著許多對於她的疑惑,可在這一個正統性的問題中,他覺得自己豁然開朗。他與她同為本我的再生者,一樣面臨著正統與否的曖昧空間,所以她留下來的,其實是一種邀請。



我們都是再生者,可是現在有一個機會,你會往哪裡去?

他們都不是本我,從來沒有資格去涉足這些事情。

但是今天,解子揚從這些零碎的線索裡找到了她的不甘願與激憤。

本來他以為碎掉的只是解子揚和解子揚的母親兩個人的夢之堡壘,當他還耽溺在破損的瓦礫堆中時,她已搶先把這些還可以看出美夢痕跡的斷井頹垣給磨個粉碎,混著濃濃的報復與無與倫比的溫柔,翻起所有的泥沙,攪亂這一池的水。



「我回去……」解子揚看著黑瞎子,淺淺地笑開了顏,他從口袋裡拿出薄薄的蜩翅:「就憑他們想要的東西在我這裡。」接著他左手一翻,轉出了一把小手槍,指著黑瞎子的眉心笑道:



「那麼你呢?黑瞎子,你真的是站在我這邊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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