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吳邪站起身子拉著解子揚就往外頭去：「兩位行行好，收斂著些，要惹了四阿公，誰也保不了你們。」
兩人衝出門，神態倉皇，然客棧廳堂裡頭也沒好到哪去，所有人都站起身子，還不時有小小的議論，胖子一見吳邪，立刻跑了過來：「天真，這回你打算咋辦？」
「還能怎麼辦？」吳邪招手叫來王盟，說道：「上樓去望望，人還有多久會到？」
「甭看了，」涼師爺忽然出聲，手裡的鐵扇一甩，拍去肩上的雪花：「我剛跟幾個人上樓看過，大老遠地就看見朗風跟葉成的引魂燈在轉，四老爺子的馬隊應該一炷香的時間內就會到了。」
吳邪問：「那華和尚的棺隊呢？這回帶了多少鐵棺？」
涼師爺伸出右手比了一個數字，說道：「九具，這回華和尚拖了九具鐵棺！人就在隊伍的最端。」
涼師爺話一出，整個客棧裡頭一片嘩然，本在房裡的人，也不少人探頭出來一看究竟，甯小姐更是回房裡披上了一件披風，帶著一票西域人走出來。
「吳老闆，借你幾盞燈籠，傳說中的追魂勾竟會現身在此，我一定要代表我們珊瑚海前去迎接。」
甯小姐是珊瑚海掌門收養的義女，所有人都猜要不了多久珊瑚海該是讓甯小姐接手，由於歷代的掌門都是西域番人，中原人士多少有些排外，甯小姐是唯一的漢人，多年來四處奔走，就是想套好與中原的關係，而今碰上了這等好機會，也不在乎危險，帶了人馬就想往外去取頭功。
其他人愣了一下，也即刻反應過來甯小姐的意圖，一個體型壯碩的中年大漢也立馬站起身來，吆暍一聲，叫來幾個同夥：「嘿掌櫃的！給我備七盞燈籠，卸嶺七俠也要與老九門的追魂勾前輩會會才是！」
不過整間客棧也非是一窩鋒要去迎接的人，幾個年紀稍長些的，搖頭大嘆：「瘋了、真是瘋了……」還沒人明白個所以，他便立刻在桌上擺上了銀子：「我寧可給雪凍死，也不想跟那老妖怪待在同一個屋簷下頭……來人！給我備些燈火跟燒酒，我要趕路。」
客棧裡邊叫囂聲此起彼落的亂成一團，也還好吳邪這掌櫃不是第一年當，之前在江湖第一飯館──樓外樓裡頭也見過世面，加上他二叔在他開業前，可是把他拎去那自家的茶樓上見習好一陣子……臨危不亂、臨危不亂，吳邪在心裡頭默默叨唸幾聲，眼角餘光打量一番，這屋子裏頭大約是三分人馬：對追魂勾這人物有反應的、對追魂勾這人物沒反應的……還有最讓他擔心的，趁著追魂勾出現時的慌亂，對麒麟有反應的。
前面兩種類型的人他好打理，可是最末種卻使吳邪感覺有點傷腦筋，心裡暗叫麻煩，不過他想憑著麒麟與黑瞎子的工夫，短時間內客棧裡頭應該起不了太大的風波……雖然吳邪很快地地就會為了自己這時候的天真想法感到後悔。
吳邪讓王盟跟一些人去把自己的馬牽到門口，自己則站在樓梯上，讓王胖子取一根銅箭，射響高懸在客棧最頂中的銅鐘：「瞧見那個紅點沒？往那射。」
「天真你想做啥啊？」
「別囉唆，射就是了。」
原來懸在客棧中央那口鐘是有貓膩的，就跟全江湖的人都曉得長沙狗王跟吳三省的名號一樣，全江湖的人也都曉得吳邪是個武功平弱，連運個氣都會嗆到自己，更別提內力了，可偏在這世道走，說話不運上這麼點內力，來個千里傳音，自個兒在那大俠長前輩短的喊個十天半個月，也沒人會理。吳邪工夫不好，可在蓋屋子造機關上頭卻頗有天分，若不是狗五爺當年說什麼也不肯讓自家的愛孫離開自已身邊，汪藏海打吳邪小時候就想收去當門徒。
吳邪這間西泠客棧說來是處處機關，每個角度都有獨門的設計，這也是吳邪這麼怕人掀了他客棧的原因之一，這口鐘就是早些年給甯小姐掀了半間店之後，吳邪花了大半年才造好裝上去的傳音鐘，這鐘擺放的位置搭配了屋子裡所有的傳音孔，只要輕輕一敲，便可以在屋子裏頭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堪比獅吼功初期的威力，且巧的是這聲音只在屋子裡邊響，外頭是聽不著的，不過這鐘也不是隨敲隨響，除了鐘面那個紅點兒，其他換作其它部位，就是把鐘敲破了，一個聲也吱不出來。
胖子一張弓，一把銅箭快狠準地敲中那銅鐘的中心，陣陣低沉的悶響響起，吳邪摀著耳朵捱過第一波之後，整間客棧也都安靜個七八成，他這才開口說道：
「諸位大俠別亂，追魂勾陳皮阿四、鬼棺華和尚還有引魂人的事情相信在場的各位都略有耳聞，別各自莽撞行動，我與四阿公還攀得上一些淵源，且聽我安排安排……」
吳邪與眾人的反應不是沒有原因的，實在是陳皮阿四在江湖上的輩分太大，身為傳奇老九門的代表，目前還在檯面上見得著的，陳皮阿四是少數的一個。他年輕的時候就練就了一手好勾法和徒手彈鐵彈的功夫，給他看上的人頭，縱使身騎絕世名駒，只要在一百里內，陳皮阿四一彈手，鐵彈百發百中的可以讓人滾下馬，再一揮勾，跑多遠的人都會給他勾回來，至於勾回來的下場下是什麼就不消說，百里追魂可不是叫假的，銀勾一脫手，見血方收。
然而陳皮阿四的武功高強，脾氣卻極為古怪，這道上只有他師父二月紅拿他有法子，可打二月紅跟著他心愛的ㄚ頭退隱江湖之後，幾乎沒有人對他有辦法，相傳臥佛嶺那有個石家莊，不過包藏了陳皮阿四門下的一個叛徒一晚而已，陳皮阿四得知之後，當天就帶人去血洗，石家莊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命，一夜之間全數消亡，這也建立了陳皮阿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威信。
可陳皮阿四做事的風格，卻也吸引了不少有勇之人自願跟他走，畢竟他說一是一，重才不重財，有幾分能力的，只要乖乖著他，不打他的主意兒，就能快速致富並在江湖上闖出名堂。不過陳皮阿四大概在六十歲那年，一雙照子在苗地為了救自己的孩子給毀了，也慢慢地減少在江湖上走跳的行程，直到最近十餘年，才又在江湖各地神出鬼沒。
跟著陳皮阿四出現的，一定會有華和尚，不管陳皮阿四走到哪兒，華和尚就負責給陳皮阿四拖著鐵棺，這一路上陳皮阿四勾了多少人頭，就放多少個下去，沒收滿是不會回去，這也就是他為什麼被人叫做鬼棺的緣故。陳皮阿四出現的排場，百年如一，最前頭絕對是華和尚，再來就是葉成跟朗風這個兩個掌燈的大弟子。
引魂燈是陳皮阿四晚年出門時都會帶著的行頭，相傳是陳皮阿四在尋找二十年前被人推入天心石陣，生死未卜的孩子，陳皮阿四相信，假若孩子不幸往生了，跟著這燈，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但更實際的說法，大家都曉得，只要這燈是亮著的，那就表示這棺裡已經睡了人，他四老爺子殺戒已開，不會再客氣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凉師爺話一出，會舉座嘩然的緣故，畢竟誰也不想不小心就睡到那鐵棺材裡頭。
「等會兒我會跟解少莊主到外頭去接他，有要一同前往的，就備好馬一道出去，留在客棧裡邊的，算小的給您求了，讓個好位子出來四阿公也別鬧事，四阿公怕吵，卻又不愛在廂房裡喫飯，盡量安靜一些。」吳家跟陳家多少有些關係，輩分算上來，吳邪該叫陳皮阿四一聲四阿公，這話說來也有幾分底子，吳邪對著王盟嘀咕了幾句，又道：「晚些我會看四阿公的意思給他排個房間休息，要遞帖子的，先送過來，我將再請示過四阿公的意思。」
吳邪讓人在客棧裡邊備好酒席，自己跟解子揚還有胖子跟甯小姐，四個人帶頭，領著十來位英雄好漢，自客棧外十步一位的站成迎接哨，吳邪跟解子揚策馬走在最前，走了一小段距離後，聽著那嗩吶的聲響漸漸地靠近，胖子高舉著火把：「人來了嗎？雪大了看不清。」
「快了吧……」
幾人議論著，風雪中慢慢地出現一個魁武的身影，還有沉重的腳步聲跟鐵鍊響，甯小姐一看，說道：「來了，是華和尚。」
吳邪點了點頭，向上打出一個七彩的煙花砲，解子揚手一抬，後邊所有的人都拱手作揖，齊聲大喊：「恭候四老爺子光臨。」
這話連喊了四聲，漸漸走近的卻還是光著膀子、拖著九具鐵棺的華和尚，現在風雪已漸漸變大，但華和尚全全身冒著白煙，這雪花兒一沾上他的身子便要融化，華和尚無視眾人，一步一步地靠近，卻在吳邪的前頭沒來由地停下腳步，並蹲低了身子。
正當吳邪還疑惑著，一陣勁風擦過臉頰，客棧的門不知何竟給人敲開，接著風雪中傳來陣陣笑聲，由遠而近的，不過一眨眼，吳邪就看見一個小老頭雙手背在身後，立在華和尚的肩頭與自己對看著，這人不是誰，正是陳皮阿四。
「好乖好乖，你這娃兒已經這麼大啦！」
「四阿公，外邊雪大，快到裡邊吧！我給您備好酒菜了．」
陳皮阿四又怪笑幾聲，一聲低嘯，凝氣於足尖，身子一樣像箭一般就衝了出去，站在兩旁的人只感覺肩膀一沉，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時，陳皮阿四已然站在門口：「發什麼愣，還不快來我斟酒！」
吳邪一愣，心說這馬果真下得威風，多少豪傑全給他踩在腳下了，他一扯疆繩，拉動老馬就往客棧走去。客棧裡邊，王盟早已備妥了整桌子的酒菜，吳邪替陳皮阿四拉了位子，並斟上一杯暖酒，說道：「四阿公，許久不見了，今個兒怎地忽然來？也不說聲，我就讓人去下山迎接你。」
「你這小子說起來不像你老爹，倒像你爺爺……油嘴滑舌！」陳皮阿四喝了口酒，左手在空中虛抬一下，一旁的華和尚立刻端上一柄白色的煙管，這煙管濾嘴的地方用玉鑲著，但仔細一瞧，不難發現這柄煙管是用人骨打造的。
吳邪乾笑幾聲，又是勸酒加菜的，過了好些，陳皮阿四方道：「我來找人頭的。」此話一出，客棧裡邊又靜了幾分，這話可以說是有目標性也可以說沒有，就不知道陳皮阿四是為了尋仇還是另有目的，然這話聽在吳邪跟解子揚的耳多裡，可又有一另一番解釋。
「就不知道四老爺子要找的是還活著的人頭，還是死透的呢？」
一個聲音冷不防地自客棧的角落飄出，大有挑釁的意味。陳皮阿四哈哈大笑個幾聲，緩道：「死透的，透到都快長蟲子的，但即使他長了蟲子還是人人要的……」陳皮阿四慢悠悠地站起身子，手輕拍了桌子，如同撢灰一樣，客棧裡最角桌的桌子硬生生碎做兩截，陳皮阿四吐了一口菸，大有宣告的意味：「這顆人頭他現在就這間客棧裡，誰要藏了還是搶了這顆人頭，我就讓誰的人頭……」
陳皮阿四話沒說完，忽然一聲爆響自二樓傳出，吳邪心裡還來不及叫糟，就見到兩個銀衣武士自上頭撞破了木門與柵欄摔下，不偏不倚地砸壞了整桌酒席，其中一個人的右胳膊給人扭成奇怪的方向，估計是斷透了，另一個也沒好哪去，一腳已被凍成冰柱，倒在地上哀鳴著，但武林高手雲集的場合就是如此，心理素質一個要一個強健，沒人尖叫卻也是眾聲嘩然，還沒有人反應過來，又猛地出現兩道身影落在地面上，不偏不倚地直踩在剛才那兩人的背上，仔細一看正是黑瞎子與那青年。
「呼，安全降落！」黑瞎子拍了拍袖子，絲毫不在意周圍的眼光，只抬頭對著一群站在二樓的銀衣武者笑道：「魯王宮的肉墊不錯呀！」
「黑瞎子你莫要欺人太甚！」一個銀衣武者叫罵，但被帶頭的人給擋下，那人舉起手中的長劍，對著沉默不語的青年說：「麒麟，你殺我宮主在先，現在又傷我護法，快交出宮主的人頭，並投降跟我回去，我若在少主面前替你說個幾句．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吳邪這時心裡已經涼透了，早先時候自己死拖活扯唬弄過去就算了，現在這銀衣武士是魯王宮裡的護衛隊，腰上各各都配著鬼頭玉牌，人都當面指著鼻子喊麒麟了，這回還能辯解什麼？再說．這些人剛剛這麼一吼，所有人的手莫不悄悄地按在手按兵器進入戒備的狀態，低聲議論，其中一個人膽子大了點，直接抽出腰上的大刀：「你就是麒麟？魯殤王的人頭就在你身上對吧？」
那抽刀聲像種信號一樣，第一把刀子亮出來之後，接著幾著錚響，一眨眼的時間數十把亮晃晃的兵器就圍著青年，這讓吳邪跟解子揚兩人在一旁看著進也不是退也尷尬的，要說進麼，陳皮阿四在一旁沉著臉沒動作，他一個後輩該做什麼？要說退……他娘的這間客栈就是他家他能退去哪兒？
甯小姐搖了搖頭，跟著胖子一起扯了吳邪往後靠一些：「靜觀其變。」
青年靜靜地打量了周圍一圈，一邊黑瞎子不痛不癢地說：「啞吧，我如果說我才是麒麟你猜有誰會信？」
「鬼。」
青年的唇邊泛起一陣苦笑，緩緩地抽刀出鞘，早先時候被劃破的衣服還沒換上呢，裡面刺目的麒麟紋身張揚著，他側了側頭，一雙淡定的眸子看向吳邪，說道：「抱歉了，掌櫃，要污了你這地方。」
「哎你、哎你們……」吳邪想說什麼，但胖子死攔著沒他衝出去。
「小三爺，對不住了，這回要勞您讓讓，魯王宮這事情說什麼也要處理的。」為首的銀衣武者看著吳邪，又望了架在門口的英雄榜，朗聲說道：「在場的諸位豪傑，也勞您們讓讓了。」銀衣武士一拱手向各方一拜，身後其他的武者們則各個掄起兵器，蓄勢待發。
「給我算上一份吧！你們不見得打得過麒麟。」客棧的大門忽然打開，西王母蓮步款款地夾著風雪走進來，她眼神冰冷地瞅著吳邪看，說：「我與魯殤王相識一場，你們只管放手去辦，我在後頭給你們頂著。」
「這……謝過前輩！」
銀衣武士一揚手，下方的人群自動讓了開來，一下子就空出了一個圓圈，這圈子裏頭只佔著三個人──黑瞎子、麒麟……還有陳皮阿四。吳邪深知這局面不是自己可以應付的，也只好摸了摸鼻子退在一邊看著，心裡暗暗嘆息，陳皮阿四跟西王母都在這兒了，可惜了這少俠，恐怕要折在這裡。
「擺陣！」
為首的銀衣武者大喊，七個武者在空中打成一個劍網繁密劍陣，向下壓去，把麒麟跟黑瞎子圈在中間，黑瞎子與麒麟互看一眼，正忖著要如何破陣時，一股極大的掌風向上發出，為首的銀衣武者發出一聲悲嚎，剛成形的劍陣即刻支離破散，幾個人在地上跌坐一團。
「退下去！」
陳皮阿四抓著一只銀鉤，另一手則捻著一顆鐵彈擺在胸前，一股殺氣自他透不了光的黑眼鏡中透出：「全給我退下去！」他這聲怒吼，吼得所有人一陣困惑，銀衣武者只當對方是有舊怨要與麒麟私了，便忍著痛地站起來：「四老爺子，這是魯王宮的家事，您別這麼野蠻！如果您跟麒麟也有怨，不妨與我一同回轉魯王……」
「你家的事？」
陳皮阿四轉過身子，啐了一口：「這也是我家的事！」
陳皮阿四甩動手上的銀鉤，一把勾住放在一旁的九具鐵棺，毫不費力地把鐵棺扯到自己跟前，自己一蹬腳就站了上去，並把麒麟護在自己的身後：「誰動我家坤兒一根頭髮，我就讓他睡這口棺材！」
陳皮阿四此話一出，幾個不更事的還嚇掉了手上的兵器，吳邪也低呼了聲；「半路撿兒子，鬧哪齣？」
銀衣武者咬牙，把求救的眼神投給了西王母，西王母皺了眉頭：「陳皮阿四你老糊塗了嗎？你兒子陳坤二十年前早就死在天心石陣了。」
「臭婆娘你住口，我說他是坤兒就是坤兒！」陳皮阿四一彈指，一個鐵彈直直地擦過西王母的臉頰：「別以為我不曉得天心石陣的事兒妳也有份，要不是念在妳救過錦兒一命，早讓你睡在這棺材裡！」
「這是怎麼回事？」
吳邪跟解子揚越看越不明白，悄悄拉過涼師爺要來問個究竟，這方明白了，原來陳皮阿四是二十年前那場塔木陀血戰的苦主之一，那場血戰到後來誰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而戰，只曉得當時幾乎整個老九門都給捲入了大半，而陳皮阿四的一雙兒女，陳文錦與陳坤，也紛紛在這場戰役裡失蹤，陳皮阿四花了數年的時間，終於找到被困在苗地的陳文錦，陳文錦救出來的時候已經命在旦夕，虧得西王母的靈藥，才保住一命，但卻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記憶。至於陳坤，陳皮阿四始終只得到了他被人推入天心石陣下落不明的消息，思子心切，讓他這些年來行走江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是兜不上啊！如果陳坤還活著，少說也該四十好幾，麒麟看來不過二十出頭而已。」
解子揚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西王母都在裝嫩了，外表可信嗎？」
「你這麼說倒是挺有道理的。」
「不過他不是我們的阿坤少爺……」
「我操，華和尚你別一聲不吭就湊過來呀！」吳邪罵咧咧的，又問：「可你家主子說是呢！」
華和尚搖了搖頭，指著麒麟的右手說道：「阿坤少爺可沒練發丘二指，再說阿坤少爺我從小看到大，個子魁武多了……」但說著也就一嘆氣：「老爺子也該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便暗自傳音給麒麟：「少俠，老爺子這些年想孩子想瘋了，就當是做戲也罷，陪他吃頓飯，我們會跟他說開的！」
麒麟聞言，愣了一下，本來高舉著的烏金古刀也緩緩垂下，並對黑瞎子嘀咕了幾句。這樣的情景看在西王母的眼裡可不是滋味，嬌聲叱道：「這人分明是麒麟張起靈，不是你的陳坤！陳坤早就被我……」
「被妳怎麼了？」
「反正這個人是麒麟，陳皮阿四你莫要找些稀奇古怪的理由來庇護他。」
「有什麼證明來證明他就是麒麟？你是他老娘？」
「放屁！」西王母給陳皮阿四氣得牙癢癢的，她纖手一指，說：「那麒麟紋身就是證明！」
「婆娘沒見識，這是老苗族的傳統紋身，坤兒小時候他娘親手給他刺上的。」
銀衣武者指著麒麟背在身上的布袋，說道：「江湖都曉得，麒麟的身上帶著魯殤王的人頭跑，就算他是你兒子，那也就代表了你兒子就是麒麟，就是殺了魯殤王的兇手，魯王宮會追究到底。」
陳皮阿四冷哼一聲：「坤兒，打開袋子給他瞧瞧，不管你是不是麒麟，爹都給你撐腰。」
於是在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聚到麒麟的身上，解子揚在一旁無奈地拍了拍吳邪的肩膀：「老吳，我覺得你這間客棧穩毀了。」
「你閉嘴啊！給我想法子……」
吳邪嘴低聲罵著，但心裡卻已完全亂了套，那皮袋子拉開之後就是魯殤王的人頭，還有什麼轉圜餘地呢？倒不如自己現在就先把包袱收拾收拾離開比較實際，當吳邪沉在自己的思考世界裡，黑瞎子早已忽然縱身跳起，一把撈過麒麟手上的皮袋，想往二樓逃竄，但西王母哪裡肯讓他去，連發了幾掌，打亂他的身勢，黑瞎子伸手死死勾住二樓的欄杆，才沒讓自己摔下去。
「黑瞎子你想往哪去？」
「緊張什麼，我不過想找個好一點的位置看戲呀！」黑瞎子笑了笑，環顧了殺氣騰騰的現場：「你們這些不知禮數的人，在小三爺的地盤上撒野也不曉的要尊重人家。」他手一投，整個皮袋穩當當地落入了吳邪的懷裡。
吳邪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可他回過神來，卻發現數十雙眼睛都在看著自己。
「我操妳媽的拿這個給老子做什麼？」吳邪急著大叫，卻沒人願意回應他，只死死地盯著他懷裡的皮袋：「那就請小三爺打開布袋吧！」
「哎，等一下這個給我來開不太妥……」
「別囉唆了，快開！」
「你只管開！單憑一個皮布袋就說這是證據，可笑。」
「快開！」
吳邪左右為難著，隔著皮袋他還覺得自己可以摸到人頭五官的輪廓，心裡暗自決定這關要是挺不過了，他就回杭州做他的小營生，什麼江湖英雄的，全是狗屁，自己處心積慮搗鼓了這麼多，到頭來若惹了一身腥那損失可就大了，雖然吳邪可以說自已就是個客棧掌櫃不管事，但早些時候的事情大家是看在眼裡，要是事情傳回去，看他家裡的兩老還不來揪著自己耳朵回老家。
「行了．老吳……」解子揚抽了一口菸，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手放在那皮袋上頭，問道：「這個緊張的時刻你會想吃點什麼嗎？」
「老癢，你爺爺的屁話可不可以別……」
吳邪絕望地說著，但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猛地轉頭看著解子揚，對上解子揚嘴角自信的笑容，忍不住跟著泛起一陣笑意：「西瓜，我想吃西瓜！」
「這大雪天哪來的西瓜你給我說說？」
「我就想吃你管我！」
「你們兩個交頭接耳說些什麼？別耍花樣。」
「安靜點，我說你們這群王八，真搞不懂這有什麼好爭看的……」 解子揚斜眼掃了在場的所有人一回，伸手抽過吳邪手上的布袋，拉住袋腳，往下一倒。隨著眾人的抽氣聲，一顆滾滾的東西自袋子裡邊滾了出來，碰登一聲砸在地上，濺了滿地的豔紅，霎時整間客棧漫著一陣果香，解子揚只對著西王母，朗聲笑道：「不就是一顆西瓜嘛！有什麼好爭的呢？」
吳邪站起身子拉著解子揚就往外頭去：「兩位行行好，收斂著些，要惹了四阿公，誰也保不了你們。」
兩人衝出門，神態倉皇，然客棧廳堂裡頭也沒好到哪去，所有人都站起身子，還不時有小小的議論，胖子一見吳邪，立刻跑了過來：「天真，這回你打算咋辦？」
「還能怎麼辦？」吳邪招手叫來王盟，說道：「上樓去望望，人還有多久會到？」
「甭看了，」涼師爺忽然出聲，手裡的鐵扇一甩，拍去肩上的雪花：「我剛跟幾個人上樓看過，大老遠地就看見朗風跟葉成的引魂燈在轉，四老爺子的馬隊應該一炷香的時間內就會到了。」
吳邪問：「那華和尚的棺隊呢？這回帶了多少鐵棺？」
涼師爺伸出右手比了一個數字，說道：「九具，這回華和尚拖了九具鐵棺！人就在隊伍的最端。」
涼師爺話一出，整個客棧裡頭一片嘩然，本在房裡的人，也不少人探頭出來一看究竟，甯小姐更是回房裡披上了一件披風，帶著一票西域人走出來。
「吳老闆，借你幾盞燈籠，傳說中的追魂勾竟會現身在此，我一定要代表我們珊瑚海前去迎接。」
甯小姐是珊瑚海掌門收養的義女，所有人都猜要不了多久珊瑚海該是讓甯小姐接手，由於歷代的掌門都是西域番人，中原人士多少有些排外，甯小姐是唯一的漢人，多年來四處奔走，就是想套好與中原的關係，而今碰上了這等好機會，也不在乎危險，帶了人馬就想往外去取頭功。
其他人愣了一下，也即刻反應過來甯小姐的意圖，一個體型壯碩的中年大漢也立馬站起身來，吆暍一聲，叫來幾個同夥：「嘿掌櫃的！給我備七盞燈籠，卸嶺七俠也要與老九門的追魂勾前輩會會才是！」
不過整間客棧也非是一窩鋒要去迎接的人，幾個年紀稍長些的，搖頭大嘆：「瘋了、真是瘋了……」還沒人明白個所以，他便立刻在桌上擺上了銀子：「我寧可給雪凍死，也不想跟那老妖怪待在同一個屋簷下頭……來人！給我備些燈火跟燒酒，我要趕路。」
客棧裡邊叫囂聲此起彼落的亂成一團，也還好吳邪這掌櫃不是第一年當，之前在江湖第一飯館──樓外樓裡頭也見過世面，加上他二叔在他開業前，可是把他拎去那自家的茶樓上見習好一陣子……臨危不亂、臨危不亂，吳邪在心裡頭默默叨唸幾聲，眼角餘光打量一番，這屋子裏頭大約是三分人馬：對追魂勾這人物有反應的、對追魂勾這人物沒反應的……還有最讓他擔心的，趁著追魂勾出現時的慌亂，對麒麟有反應的。
前面兩種類型的人他好打理，可是最末種卻使吳邪感覺有點傷腦筋，心裡暗叫麻煩，不過他想憑著麒麟與黑瞎子的工夫，短時間內客棧裡頭應該起不了太大的風波……雖然吳邪很快地地就會為了自己這時候的天真想法感到後悔。
吳邪讓王盟跟一些人去把自己的馬牽到門口，自己則站在樓梯上，讓王胖子取一根銅箭，射響高懸在客棧最頂中的銅鐘：「瞧見那個紅點沒？往那射。」
「天真你想做啥啊？」
「別囉唆，射就是了。」
原來懸在客棧中央那口鐘是有貓膩的，就跟全江湖的人都曉得長沙狗王跟吳三省的名號一樣，全江湖的人也都曉得吳邪是個武功平弱，連運個氣都會嗆到自己，更別提內力了，可偏在這世道走，說話不運上這麼點內力，來個千里傳音，自個兒在那大俠長前輩短的喊個十天半個月，也沒人會理。吳邪工夫不好，可在蓋屋子造機關上頭卻頗有天分，若不是狗五爺當年說什麼也不肯讓自家的愛孫離開自已身邊，汪藏海打吳邪小時候就想收去當門徒。
吳邪這間西泠客棧說來是處處機關，每個角度都有獨門的設計，這也是吳邪這麼怕人掀了他客棧的原因之一，這口鐘就是早些年給甯小姐掀了半間店之後，吳邪花了大半年才造好裝上去的傳音鐘，這鐘擺放的位置搭配了屋子裡所有的傳音孔，只要輕輕一敲，便可以在屋子裏頭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堪比獅吼功初期的威力，且巧的是這聲音只在屋子裡邊響，外頭是聽不著的，不過這鐘也不是隨敲隨響，除了鐘面那個紅點兒，其他換作其它部位，就是把鐘敲破了，一個聲也吱不出來。
胖子一張弓，一把銅箭快狠準地敲中那銅鐘的中心，陣陣低沉的悶響響起，吳邪摀著耳朵捱過第一波之後，整間客棧也都安靜個七八成，他這才開口說道：
「諸位大俠別亂，追魂勾陳皮阿四、鬼棺華和尚還有引魂人的事情相信在場的各位都略有耳聞，別各自莽撞行動，我與四阿公還攀得上一些淵源，且聽我安排安排……」
吳邪與眾人的反應不是沒有原因的，實在是陳皮阿四在江湖上的輩分太大，身為傳奇老九門的代表，目前還在檯面上見得著的，陳皮阿四是少數的一個。他年輕的時候就練就了一手好勾法和徒手彈鐵彈的功夫，給他看上的人頭，縱使身騎絕世名駒，只要在一百里內，陳皮阿四一彈手，鐵彈百發百中的可以讓人滾下馬，再一揮勾，跑多遠的人都會給他勾回來，至於勾回來的下場下是什麼就不消說，百里追魂可不是叫假的，銀勾一脫手，見血方收。
然而陳皮阿四的武功高強，脾氣卻極為古怪，這道上只有他師父二月紅拿他有法子，可打二月紅跟著他心愛的ㄚ頭退隱江湖之後，幾乎沒有人對他有辦法，相傳臥佛嶺那有個石家莊，不過包藏了陳皮阿四門下的一個叛徒一晚而已，陳皮阿四得知之後，當天就帶人去血洗，石家莊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命，一夜之間全數消亡，這也建立了陳皮阿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威信。
可陳皮阿四做事的風格，卻也吸引了不少有勇之人自願跟他走，畢竟他說一是一，重才不重財，有幾分能力的，只要乖乖著他，不打他的主意兒，就能快速致富並在江湖上闖出名堂。不過陳皮阿四大概在六十歲那年，一雙照子在苗地為了救自己的孩子給毀了，也慢慢地減少在江湖上走跳的行程，直到最近十餘年，才又在江湖各地神出鬼沒。
跟著陳皮阿四出現的，一定會有華和尚，不管陳皮阿四走到哪兒，華和尚就負責給陳皮阿四拖著鐵棺，這一路上陳皮阿四勾了多少人頭，就放多少個下去，沒收滿是不會回去，這也就是他為什麼被人叫做鬼棺的緣故。陳皮阿四出現的排場，百年如一，最前頭絕對是華和尚，再來就是葉成跟朗風這個兩個掌燈的大弟子。
引魂燈是陳皮阿四晚年出門時都會帶著的行頭，相傳是陳皮阿四在尋找二十年前被人推入天心石陣，生死未卜的孩子，陳皮阿四相信，假若孩子不幸往生了，跟著這燈，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但更實際的說法，大家都曉得，只要這燈是亮著的，那就表示這棺裡已經睡了人，他四老爺子殺戒已開，不會再客氣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凉師爺話一出，會舉座嘩然的緣故，畢竟誰也不想不小心就睡到那鐵棺材裡頭。
「等會兒我會跟解少莊主到外頭去接他，有要一同前往的，就備好馬一道出去，留在客棧裡邊的，算小的給您求了，讓個好位子出來四阿公也別鬧事，四阿公怕吵，卻又不愛在廂房裡喫飯，盡量安靜一些。」吳家跟陳家多少有些關係，輩分算上來，吳邪該叫陳皮阿四一聲四阿公，這話說來也有幾分底子，吳邪對著王盟嘀咕了幾句，又道：「晚些我會看四阿公的意思給他排個房間休息，要遞帖子的，先送過來，我將再請示過四阿公的意思。」
吳邪讓人在客棧裡邊備好酒席，自己跟解子揚還有胖子跟甯小姐，四個人帶頭，領著十來位英雄好漢，自客棧外十步一位的站成迎接哨，吳邪跟解子揚策馬走在最前，走了一小段距離後，聽著那嗩吶的聲響漸漸地靠近，胖子高舉著火把：「人來了嗎？雪大了看不清。」
「快了吧……」
幾人議論著，風雪中慢慢地出現一個魁武的身影，還有沉重的腳步聲跟鐵鍊響，甯小姐一看，說道：「來了，是華和尚。」
吳邪點了點頭，向上打出一個七彩的煙花砲，解子揚手一抬，後邊所有的人都拱手作揖，齊聲大喊：「恭候四老爺子光臨。」
這話連喊了四聲，漸漸走近的卻還是光著膀子、拖著九具鐵棺的華和尚，現在風雪已漸漸變大，但華和尚全全身冒著白煙，這雪花兒一沾上他的身子便要融化，華和尚無視眾人，一步一步地靠近，卻在吳邪的前頭沒來由地停下腳步，並蹲低了身子。
正當吳邪還疑惑著，一陣勁風擦過臉頰，客棧的門不知何竟給人敲開，接著風雪中傳來陣陣笑聲，由遠而近的，不過一眨眼，吳邪就看見一個小老頭雙手背在身後，立在華和尚的肩頭與自己對看著，這人不是誰，正是陳皮阿四。
「好乖好乖，你這娃兒已經這麼大啦！」
「四阿公，外邊雪大，快到裡邊吧！我給您備好酒菜了．」
陳皮阿四又怪笑幾聲，一聲低嘯，凝氣於足尖，身子一樣像箭一般就衝了出去，站在兩旁的人只感覺肩膀一沉，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時，陳皮阿四已然站在門口：「發什麼愣，還不快來我斟酒！」
吳邪一愣，心說這馬果真下得威風，多少豪傑全給他踩在腳下了，他一扯疆繩，拉動老馬就往客棧走去。客棧裡邊，王盟早已備妥了整桌子的酒菜，吳邪替陳皮阿四拉了位子，並斟上一杯暖酒，說道：「四阿公，許久不見了，今個兒怎地忽然來？也不說聲，我就讓人去下山迎接你。」
「你這小子說起來不像你老爹，倒像你爺爺……油嘴滑舌！」陳皮阿四喝了口酒，左手在空中虛抬一下，一旁的華和尚立刻端上一柄白色的煙管，這煙管濾嘴的地方用玉鑲著，但仔細一瞧，不難發現這柄煙管是用人骨打造的。
吳邪乾笑幾聲，又是勸酒加菜的，過了好些，陳皮阿四方道：「我來找人頭的。」此話一出，客棧裡邊又靜了幾分，這話可以說是有目標性也可以說沒有，就不知道陳皮阿四是為了尋仇還是另有目的，然這話聽在吳邪跟解子揚的耳多裡，可又有一另一番解釋。
「就不知道四老爺子要找的是還活著的人頭，還是死透的呢？」
一個聲音冷不防地自客棧的角落飄出，大有挑釁的意味。陳皮阿四哈哈大笑個幾聲，緩道：「死透的，透到都快長蟲子的，但即使他長了蟲子還是人人要的……」陳皮阿四慢悠悠地站起身子，手輕拍了桌子，如同撢灰一樣，客棧裡最角桌的桌子硬生生碎做兩截，陳皮阿四吐了一口菸，大有宣告的意味：「這顆人頭他現在就這間客棧裡，誰要藏了還是搶了這顆人頭，我就讓誰的人頭……」
陳皮阿四話沒說完，忽然一聲爆響自二樓傳出，吳邪心裡還來不及叫糟，就見到兩個銀衣武士自上頭撞破了木門與柵欄摔下，不偏不倚地砸壞了整桌酒席，其中一個人的右胳膊給人扭成奇怪的方向，估計是斷透了，另一個也沒好哪去，一腳已被凍成冰柱，倒在地上哀鳴著，但武林高手雲集的場合就是如此，心理素質一個要一個強健，沒人尖叫卻也是眾聲嘩然，還沒有人反應過來，又猛地出現兩道身影落在地面上，不偏不倚地直踩在剛才那兩人的背上，仔細一看正是黑瞎子與那青年。
「呼，安全降落！」黑瞎子拍了拍袖子，絲毫不在意周圍的眼光，只抬頭對著一群站在二樓的銀衣武者笑道：「魯王宮的肉墊不錯呀！」
「黑瞎子你莫要欺人太甚！」一個銀衣武者叫罵，但被帶頭的人給擋下，那人舉起手中的長劍，對著沉默不語的青年說：「麒麟，你殺我宮主在先，現在又傷我護法，快交出宮主的人頭，並投降跟我回去，我若在少主面前替你說個幾句．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吳邪這時心裡已經涼透了，早先時候自己死拖活扯唬弄過去就算了，現在這銀衣武士是魯王宮裡的護衛隊，腰上各各都配著鬼頭玉牌，人都當面指著鼻子喊麒麟了，這回還能辯解什麼？再說．這些人剛剛這麼一吼，所有人的手莫不悄悄地按在手按兵器進入戒備的狀態，低聲議論，其中一個人膽子大了點，直接抽出腰上的大刀：「你就是麒麟？魯殤王的人頭就在你身上對吧？」
那抽刀聲像種信號一樣，第一把刀子亮出來之後，接著幾著錚響，一眨眼的時間數十把亮晃晃的兵器就圍著青年，這讓吳邪跟解子揚兩人在一旁看著進也不是退也尷尬的，要說進麼，陳皮阿四在一旁沉著臉沒動作，他一個後輩該做什麼？要說退……他娘的這間客栈就是他家他能退去哪兒？
甯小姐搖了搖頭，跟著胖子一起扯了吳邪往後靠一些：「靜觀其變。」
青年靜靜地打量了周圍一圈，一邊黑瞎子不痛不癢地說：「啞吧，我如果說我才是麒麟你猜有誰會信？」
「鬼。」
青年的唇邊泛起一陣苦笑，緩緩地抽刀出鞘，早先時候被劃破的衣服還沒換上呢，裡面刺目的麒麟紋身張揚著，他側了側頭，一雙淡定的眸子看向吳邪，說道：「抱歉了，掌櫃，要污了你這地方。」
「哎你、哎你們……」吳邪想說什麼，但胖子死攔著沒他衝出去。
「小三爺，對不住了，這回要勞您讓讓，魯王宮這事情說什麼也要處理的。」為首的銀衣武者看著吳邪，又望了架在門口的英雄榜，朗聲說道：「在場的諸位豪傑，也勞您們讓讓了。」銀衣武士一拱手向各方一拜，身後其他的武者們則各個掄起兵器，蓄勢待發。
「給我算上一份吧！你們不見得打得過麒麟。」客棧的大門忽然打開，西王母蓮步款款地夾著風雪走進來，她眼神冰冷地瞅著吳邪看，說：「我與魯殤王相識一場，你們只管放手去辦，我在後頭給你們頂著。」
「這……謝過前輩！」
銀衣武士一揚手，下方的人群自動讓了開來，一下子就空出了一個圓圈，這圈子裏頭只佔著三個人──黑瞎子、麒麟……還有陳皮阿四。吳邪深知這局面不是自己可以應付的，也只好摸了摸鼻子退在一邊看著，心裡暗暗嘆息，陳皮阿四跟西王母都在這兒了，可惜了這少俠，恐怕要折在這裡。
「擺陣！」
為首的銀衣武者大喊，七個武者在空中打成一個劍網繁密劍陣，向下壓去，把麒麟跟黑瞎子圈在中間，黑瞎子與麒麟互看一眼，正忖著要如何破陣時，一股極大的掌風向上發出，為首的銀衣武者發出一聲悲嚎，剛成形的劍陣即刻支離破散，幾個人在地上跌坐一團。
「退下去！」
陳皮阿四抓著一只銀鉤，另一手則捻著一顆鐵彈擺在胸前，一股殺氣自他透不了光的黑眼鏡中透出：「全給我退下去！」他這聲怒吼，吼得所有人一陣困惑，銀衣武者只當對方是有舊怨要與麒麟私了，便忍著痛地站起來：「四老爺子，這是魯王宮的家事，您別這麼野蠻！如果您跟麒麟也有怨，不妨與我一同回轉魯王……」
「你家的事？」
陳皮阿四轉過身子，啐了一口：「這也是我家的事！」
陳皮阿四甩動手上的銀鉤，一把勾住放在一旁的九具鐵棺，毫不費力地把鐵棺扯到自己跟前，自己一蹬腳就站了上去，並把麒麟護在自己的身後：「誰動我家坤兒一根頭髮，我就讓他睡這口棺材！」
陳皮阿四此話一出，幾個不更事的還嚇掉了手上的兵器，吳邪也低呼了聲；「半路撿兒子，鬧哪齣？」
銀衣武者咬牙，把求救的眼神投給了西王母，西王母皺了眉頭：「陳皮阿四你老糊塗了嗎？你兒子陳坤二十年前早就死在天心石陣了。」
「臭婆娘你住口，我說他是坤兒就是坤兒！」陳皮阿四一彈指，一個鐵彈直直地擦過西王母的臉頰：「別以為我不曉得天心石陣的事兒妳也有份，要不是念在妳救過錦兒一命，早讓你睡在這棺材裡！」
「這是怎麼回事？」
吳邪跟解子揚越看越不明白，悄悄拉過涼師爺要來問個究竟，這方明白了，原來陳皮阿四是二十年前那場塔木陀血戰的苦主之一，那場血戰到後來誰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而戰，只曉得當時幾乎整個老九門都給捲入了大半，而陳皮阿四的一雙兒女，陳文錦與陳坤，也紛紛在這場戰役裡失蹤，陳皮阿四花了數年的時間，終於找到被困在苗地的陳文錦，陳文錦救出來的時候已經命在旦夕，虧得西王母的靈藥，才保住一命，但卻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記憶。至於陳坤，陳皮阿四始終只得到了他被人推入天心石陣下落不明的消息，思子心切，讓他這些年來行走江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是兜不上啊！如果陳坤還活著，少說也該四十好幾，麒麟看來不過二十出頭而已。」
解子揚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西王母都在裝嫩了，外表可信嗎？」
「你這麼說倒是挺有道理的。」
「不過他不是我們的阿坤少爺……」
「我操，華和尚你別一聲不吭就湊過來呀！」吳邪罵咧咧的，又問：「可你家主子說是呢！」
華和尚搖了搖頭，指著麒麟的右手說道：「阿坤少爺可沒練發丘二指，再說阿坤少爺我從小看到大，個子魁武多了……」但說著也就一嘆氣：「老爺子也該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便暗自傳音給麒麟：「少俠，老爺子這些年想孩子想瘋了，就當是做戲也罷，陪他吃頓飯，我們會跟他說開的！」
麒麟聞言，愣了一下，本來高舉著的烏金古刀也緩緩垂下，並對黑瞎子嘀咕了幾句。這樣的情景看在西王母的眼裡可不是滋味，嬌聲叱道：「這人分明是麒麟張起靈，不是你的陳坤！陳坤早就被我……」
「被妳怎麼了？」
「反正這個人是麒麟，陳皮阿四你莫要找些稀奇古怪的理由來庇護他。」
「有什麼證明來證明他就是麒麟？你是他老娘？」
「放屁！」西王母給陳皮阿四氣得牙癢癢的，她纖手一指，說：「那麒麟紋身就是證明！」
「婆娘沒見識，這是老苗族的傳統紋身，坤兒小時候他娘親手給他刺上的。」
銀衣武者指著麒麟背在身上的布袋，說道：「江湖都曉得，麒麟的身上帶著魯殤王的人頭跑，就算他是你兒子，那也就代表了你兒子就是麒麟，就是殺了魯殤王的兇手，魯王宮會追究到底。」
陳皮阿四冷哼一聲：「坤兒，打開袋子給他瞧瞧，不管你是不是麒麟，爹都給你撐腰。」
於是在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聚到麒麟的身上，解子揚在一旁無奈地拍了拍吳邪的肩膀：「老吳，我覺得你這間客棧穩毀了。」
「你閉嘴啊！給我想法子……」
吳邪嘴低聲罵著，但心裡卻已完全亂了套，那皮袋子拉開之後就是魯殤王的人頭，還有什麼轉圜餘地呢？倒不如自己現在就先把包袱收拾收拾離開比較實際，當吳邪沉在自己的思考世界裡，黑瞎子早已忽然縱身跳起，一把撈過麒麟手上的皮袋，想往二樓逃竄，但西王母哪裡肯讓他去，連發了幾掌，打亂他的身勢，黑瞎子伸手死死勾住二樓的欄杆，才沒讓自己摔下去。
「黑瞎子你想往哪去？」
「緊張什麼，我不過想找個好一點的位置看戲呀！」黑瞎子笑了笑，環顧了殺氣騰騰的現場：「你們這些不知禮數的人，在小三爺的地盤上撒野也不曉的要尊重人家。」他手一投，整個皮袋穩當當地落入了吳邪的懷裡。
吳邪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可他回過神來，卻發現數十雙眼睛都在看著自己。
「我操妳媽的拿這個給老子做什麼？」吳邪急著大叫，卻沒人願意回應他，只死死地盯著他懷裡的皮袋：「那就請小三爺打開布袋吧！」
「哎，等一下這個給我來開不太妥……」
「別囉唆了，快開！」
「你只管開！單憑一個皮布袋就說這是證據，可笑。」
「快開！」
吳邪左右為難著，隔著皮袋他還覺得自己可以摸到人頭五官的輪廓，心裡暗自決定這關要是挺不過了，他就回杭州做他的小營生，什麼江湖英雄的，全是狗屁，自己處心積慮搗鼓了這麼多，到頭來若惹了一身腥那損失可就大了，雖然吳邪可以說自已就是個客棧掌櫃不管事，但早些時候的事情大家是看在眼裡，要是事情傳回去，看他家裡的兩老還不來揪著自己耳朵回老家。
「行了．老吳……」解子揚抽了一口菸，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手放在那皮袋上頭，問道：「這個緊張的時刻你會想吃點什麼嗎？」
「老癢，你爺爺的屁話可不可以別……」
吳邪絕望地說著，但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猛地轉頭看著解子揚，對上解子揚嘴角自信的笑容，忍不住跟著泛起一陣笑意：「西瓜，我想吃西瓜！」
「這大雪天哪來的西瓜你給我說說？」
「我就想吃你管我！」
「你們兩個交頭接耳說些什麼？別耍花樣。」
「安靜點，我說你們這群王八，真搞不懂這有什麼好爭看的……」 解子揚斜眼掃了在場的所有人一回，伸手抽過吳邪手上的布袋，拉住袋腳，往下一倒。隨著眾人的抽氣聲，一顆滾滾的東西自袋子裡邊滾了出來，碰登一聲砸在地上，濺了滿地的豔紅，霎時整間客棧漫著一陣果香，解子揚只對著西王母，朗聲笑道：「不就是一顆西瓜嘛！有什麼好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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