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推開窗子.外頭一片給晚霞染做暗紫色的風雪,只在客棧燈光還亮著的地方,能見著些許的白。這時就差不多到了西泠客棧最忙碌的時候,吳邪懶得回自己的房,直接取了解子揚的黑色的狐裘又挑盞燈籠,便要解子揚替他守著門面先,他要親自去廚房跟馬房巡視。儘管他一年四季都待這兒,雪氣還是有點耐不住,一邊打著牙花子一面碎嘴呢喃著今年麻煩真他娘的多啊!手卻也沒閒地在馬廄裡補些飼料。
「吳老闆!這麼大雪天還親自出來巡啊?」
說話的是個年約十七的俏姑娘,一身黑色彩繡的獵裝,腰後綁著把彎月獵刀。頭上戴著頂棕色的狐皮毛帽,恰跟腿上的狐皮桶子配成一套。吳邪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接過姑娘手上握著的韁繩,道:「雲彩,穿這麼單薄不怕凍壞了嗓子?妳爹爹呢?這麼大雪天叫妳一人來我這兒,不怕妳給我捉去賣?」
「嘿,想賣我?哪這麼容易,我一吹哨,整座山裡的獵犬一炷香的時間就圍了你這客棧。誰都出不去,賣得掉嗎?」雲彩笑瞇瞇地,拿過吳邪的燈籠,只說新獵的肉剛都先讓王盟帶去廚房了。
雲彩跟他爹爹阿貴是長白山這一帶的獵戶,吳邪的客棧位置偏遠,食材的運送上不頂方便,蔬果什麼的就跟附近的農家訂好,收來了就藏在客棧底下的窖子保存,肉類靠的就是雲彩他們提供。這一來一往的合作,彼此倒也熟稔。本來雪季這時節,吳邪以為江湖道上的事兒亂,不想扯雲彩下水,畢竟三教九流什麼牛頭馬面通通有,就說這個時節讓阿貴來送貨就好,小姑娘來怕給人騷擾,但阿貴的東西又多,一個人帶不上,頭一個雪季還是帶了雲彩過來。
『阿貴,你沒事帶雲彩來做咋?這時節啥怪人都有,萬一出岔子我可賠不出一個小姑娘給你哇!』
吳邪那時就這樣哇啦啦地叫著,不過王胖子倒是在一旁拍胸脯保證:『怕啥呢!有胖爺我在這兒,誰敢動雲彩妳一根頭髮胖爺我折斷他十支指頭。』
吳邪沒好氣,咬著煙管對阿貴說:『你瞧,到時整間客棧都是胖子這模樣的人,你就放心?』
然而吳邪的預料在當年有一半是準的一半是錯的。他總覺得阿貴帶雲彩來會發生事端,結果真的發生了,不過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也算趣聞一樁。
就說雲彩父女倆送完貨,吳邪照例都會留他們一桌飯與燒酒,喫飽了再回去。雲彩也是個懂事的姑娘,看王盟幾個夥計忙到不可開交時會主動去幫忙,吳邪自然是想阻止,但阿貴總擺著手說:『沒事兒,讓她去!吳老闆你待我們這樣好,這點小事,讓小姑娘去。』
只說雲彩端茶送酒沒幾桌,就給一桌的客人攔下來。那客人也只在他客棧出現那麼一回,吳邪也不曉得是誰。
『小姑娘生得俏啊!今年幾歲啦?』這人飲酒已酣了七八分,說起來自是沒拘束個禮節,嘴上說著身子一側,就擋了雲彩大半的去路。雲彩瞅著前的大漢,也不慌,甜甜一笑,說:『十六。』
『會不會唱歌呢?唱個歌來爺聽聽?』
此話一出,這大漢同桌的客人也同聲附和起,七嘴八舌就吵著要雲彩唱歌,鬧到後來已經到了雲彩不唱就離不開的程度。吳邪本就不喜歡這檔事,眼看狀況變成這模樣也不管阿貴說不用理,跟胖子使了個眼色就要上去解圍,可走沒幾步,兩人雙雙給阿貴扯住。
胖子救美心切,給人攔了自是一陣不快,但耐何阿貴的身分,只酸溜溜地說:
『胖爺我說你這爹怎麼當的啊?自家的女兒不救,我看了都替你心疼。要不,你乾脆把雲彩許配給我,跟著胖爺還安全多。』
吳邪也沒心情調解其中,說道:『阿貴,江湖上不比你們村子單純,雲彩……』
不過阿貴雙手一使勁,雖不是個武林中人,但獵戶的力氣還是大得能把兩人給扯回位子上,他笑說:『兩位老闆,雲彩可是七八歲就跟著我上山下海了,靜靜看唄!』三人朝雲彩看去,只見雲彩無奈地擺手,嬌聲道:『哎,我不唱走不了,要我唱了有什麼?』
『有賞!』大漢說著,一碇銀子就擱在桌上。
雲彩看了一笑,轉頭去對其他一起拱著鬧的人說:『那諸位大俠呢?』
江湖上,人比人的。打腫了臉也不能讓人說自己沒飯吃,一連幾個吆喝,咚咚咚,木桌上一片銀晃晃的,雲彩笑著,提高了嗓子,對吳邪說:『吳老闆,場子借用啦!』
說著,雲彩擺擺手,清清喉嚨。目光一斂,朱唇輕啟,嬌俏可愛的模樣在瞬間都變成一種清靈,雲彩的歌聲像山林裡的小溪潺潺,寧靜的、悠遠的,就連住在二樓極端討厭音樂的甯小姐,也忍不住走出來,在樓梯上聽得陶醉。
一曲罷,掌聲如雷更不肯放雲彩走,前後一折騰,又是歌唱又和了些舞,一個時辰之後雲彩兜著滿懷的銀兩笑瞇瞇地走回來,笑說:『吳老闆,你這兒的生意挺好做的呢!』
『這小ㄚ頭從小就用這招攢她的零花。』阿貴喫了一口燒酒,見怪不怪的。
此後,西泠客棧雪季的特殊傳聞就多了個「銀鈴樂」。人人口耳相傳著西泠客棧每年雪季會有個歌女來唱歌,其聲若天籟,人間難得。然銀鈴樂這說法,一方面是讚美雲彩音若銀鈴,另一方面是說這姑娘的歌你要聽可得用銀子來換。
「不賣妳,就困妳這個銀鈴樂在我這唱個三百六十五天,我也賺!不少人是衝著聽妳唱曲才冒著雪來的。」吳邪把雲彩的馬栓好後,接回燈籠,又說:「快進去吧!我叫王盟煮個桂圓茶給妳潤喉。」
雲彩說了謝,吳邪舉起燈籠要領雲彩回客棧。可走沒幾步,雲彩卻死死地站在一匹馬前動也不動。吳邪覺得奇怪,湊上前去,本以為是馬兒出事了,不過前看後看,眼下這匹黑毛白額馬身強體壯,眼睛炯炯有神,瞅那氣息該是匹良馬,不過念頭一轉,他想雲彩還是比他要懂馬,便問:「怎了麼了嗎?這馬?」
雲彩搖搖頭,不說話,拿了吳邪的燈籠去照這匹馬身上的馬具。有點激動,整著人撲到馬肚子邊,細細地撫摸著那鞍具,還有韁繩。
「是他……真的是他……」雲彩呢喃著。
「怎麼了?是誰啊?」
吳邪看著雲彩來回撫觸的鞍具,只見這馬鞍上淺淺壓了一隻麒麟的圖騰,是很常見的瑞獸裝飾,真要說什麼特別的,就是韁繩上頭懸了一個小小的鐵葫蘆飾品。
「起靈哥哥在這裡對不對?我不會看錯的,這馬鞍的花樣跟這鐵葫蘆,起靈哥哥今天也投宿在此……我找他找了快十年,這可終於讓我找到了。」
雲彩的眼裡是藏不住的興奮,一轉身就要往客棧裡跑。但吳邪只覺滿頭冷汗,麒麟、起靈、張起靈……他娘的他怎麼沒想到還有座騎這點要注意,連雲彩這小姑娘都認得張起靈的雕鞍何況其他老江湖?
他一回身拉住了雲彩,急道:「雲彩等等,妳不能這樣去找麒麟。」
夜雪飄急了,燈籠的火光照映著吳邪那略顯蒼白的臉色。客棧裡的喧鬧聲隨著燈火一起流瀉出來,忽一陣急腳步聲響起,吳邪眉頭一皺,二話不說牽起那匹黑毛白額馬帶著雲彩往更裡邊的馬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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