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架空】何妨吟嘯02


02

外邊的天色暗了下來,可雪卻沒有停歇的跡象。西泠客棧裡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在以甯小姐為首的那隊人馬後頭,接連來了幾組客人,這些人吳邪都不陌生,幾乎年年來他這裡報到,當然也不乏來了沒回去或者沒法子再來的,因為這是江湖。

在這些人之中,有幾個生面孔是吳邪前兩年沒有見過的,比方那個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喫酒的青年就是一個。但要認識這樣的生面孔很容易,翻一下通緝單或是打聽一下便可知,雖然通緝單上的畫像再怎相像也只有六分樣。

由於人多了,整間客棧也喧鬧溫暖起來,王盟和幾個解子揚帶來的人在客棧裡忙進忙出。雪在轉瞬間更大,吳邪暗忖眼下的客人應該都會留宿,只好站在櫃台裡去思考他這次房間的安排該怎麼樣才妥當,畢竟不對盤的人太多了,像是把能操縱屍蟞的蟞王安排在甯小姐的隔壁,一個不小心跑了隻屍蟞過去,甯小姐肯定把他這間客棧給掀了,而若把驚蟄山人雪毛子安排在蟞王隔壁,這兩個打起來滿屋子的蚰蜒和屍蟞,先不說甯小姐如何,鬼樓的霍小姐肯定先發難。

「這兩個麻煩鬼別收不就好了?」解子揚靠在櫃台邊,不時接過吳邪的煙管抽得開心。吳邪白了他一眼,怨道:「你這小子的記性真給全給你自個兒翻光了!去年老子就不收,結果發生了啥你都忘了?」

「忘了。」解子揚倒是說的坦然。惹得吳邪一把搶過煙管,指著離櫃台最近的一桌,一位看來弱不禁風的中年男子喊道:「涼師爺,你當時也在,跟這個不長記性的解少爺說說老子當年下場怎樣!」



被稱做涼師爺的人,咳了幾聲,天氣明明要凍壞骨子了,他還是搖著把鐵扇子緩步而來。

「小吳哥你是說雪踏紅事件啊!」

「對,就是他媽的那該死的雪踏紅……」



吳邪是個很普通的人,在江湖上其實替人提鞋、扛劍都沒格,只剛好爺爺是名鎮江湖的長沙狗王、二叔是出了名的長沙刺頭、三叔吳三省就不用說了,他走一趟山路兩個山頭、兩個寨子不下三百人喊他一聲『小三爺』,不過他爹卻是在翰林苑裡修史的學究。真要說他什麼特別,就是腦袋土匪了些,還有那個誰的面子都不賣的翻手金蓮只肯替他上山下海,然後十歲那年不小心把他三叔珍藏的麒麟竭當山楂片吃了,造就他一身寶血可以驅蟲辟邪。



說起雪踏紅事件,時光要轉回上一個雪季,是個比今年還要凍人的時分。吳邪一如往常靠在櫃台上和他的好友解子揚扯皮,也許和今年不同,就是穿揚羅漢提早到了,三人在櫃檯那兒天南地北盡說些不靠譜的話兒,但圖個開心也是夠了。



『凍死爺啦!快給爺兒上盅溫酒和隻蹄膀。』

客棧的門給推開,外頭走進一個白眉、白鬚、白衣的老者,看起來蒼老,但目光炯炯有神,聲如洪鐘。他解下背上的玉笛撢盡一身的雪沫,來人正是驚蟄山人雪毛子。

雪毛子踏進客棧才嚷沒幾句,王盟連迎上去都還沒,客棧裡忽傳轟然一聲巨響,一張木桌給人硬生生拍成兩半,在場的人都是江湖人,眼皮翻都不用翻,自動拿著桌上的酒菜退到角落的位子上。

『雪毛子!老子我今天定要跟你分個高下!』一聲怒吼,來自一位身穿暗紅色雪袍、身抱古琴的老者。此人即是魯王宮首代護衛總領,能以琴音操縱屍蟞做武器的可怕人物。

『爺我道是哪個小兒在此叫囂,竟是你這老不死的渣渣!今天咱就來看看誰是江湖上第一蟲王。』雪毛子的脾氣向來剛烈,是經不起挑的,他甩了手上的玉笛,大有一決生死之態。



高手對決,本是江湖上一樁精彩可期的事兒,可看在吳邪眼裡他只覺得腦子彷彿要爆炸似的發疼,吞了口口水,硬著頭皮走入兩人的中間,說:『兩位前輩,有話好說別動干戈啊……』

『小邪,我敬你爺爺一分,你快讓開不干你事!』蟞王一雙枯抓已然按在琴弦上頭,已經出現了大大小小蟲子騷動的聲響。吳邪不肯放棄,又喊了聲:『兩位前輩……』

『小邪,讓開。』雪毛子玉笛揮動,一隻人腿般粗的蚰蜒不知何時已經在地上舞扭著軀體。

邊上的解子揚和王胖子看不下去,本想上前去幫忙。甚至有人已經去通知在廚房裡幫忙的潘子出來調解。

『王盟,你這個當夥計還不快去把你家掌櫃的拉下來!這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曉得是誰這樣跟王盟嚷著,但王盟卻默不做聲,神色凝重地快步走到櫃台。解子揚和王胖子已經踏開步伐要走上前去了,卻給王盟一把拉住,他抖著聲音說:『老闆、老闆……』

此時,站在兩人中間的吳邪突然把手抬高,喊了聲:『王盟!』



王盟整個身子炸了一下,卻立刻做出反應,抓了櫃檯上一只玉算盤扔過去,吳邪一把接過算盤,單手一震,算盤上的珠子全然歸位,他一手捧盤一手快速地撥弄著上頭的玉珠,眼裡是從未出現過的堅毅。

『操,老吳生氣了。』解子揚說著,但當時眾人還不明所以,只聞得吳邪手上玉珠快速而清脆的撞擊聲:『蟞王前輩,小號的桌子進貨成本一張二兩、上頭的一組酒具是十二生肖的龍紋,不單賣的,重進一套要價五十兩、這個雪季沒人會送貨過來,壞了這樣一桌、一組表示小號這雪季要少招待一桌客人,在小號每桌客人平均消費是一兩,雪季兩個月六十天,一共是六十兩!以上合計一百一十二兩。雪毛子前輩,您家的蚰蜒腳上有腐蝕性的劇毒,您瞧這地板上坑坑巴巴的,這下子可要全部重新打磨過,在打磨得期間小號想必無法營業,念在您長期關照小號,小輩不算雪季,就淡季一旬的損失湊合著,估計要一百兩,還有兩位前輩氣勢萬鈞,會嚇壞在場所有英雄好漢,小號還要準備壓驚的小品,每位算一兩,另外小輩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也會怠慢了客人,前後小輩給兩位前輩算個總價,如前輩能先提撥給小號三百五十兩,小輩就不打擾兩位雅興,要不外邊雪花正艷,天地白雪不失為決鬥最好的見證者。』



算盤的聲響落定,吳邪微微一笑,據說當時有人低聲嚷了一聲:『我操,忒黑的。』這個人後來就消失在江湖上,可誰也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不過這都是後話。吳邪就這樣請了這兩個麻煩鬼出門,結果兩個該是老前輩的人卻凍昏在外頭,一群群的屍蟞和蚰蜒不受控制地往他客棧裡鑽。

身為一個掌櫃,吳邪還是有些擔當的人。一方面也是怕重演前年整間客棧給甯小姐掀垮半間的慘劇,湊上胖子一句『天真,你就上路吧!』、解子揚一聲:『老吳,我會叫王盟給你炒盤豬肝的。』千萬不得已,只好在自己的手上切一個口子,沿著西泠客棧繞上幾圈,白艷艷的雪上留下殷紅的印子防止蟲子入侵……當時從外頭要進客棧的人見了,不明所以,只覺得眼前莫不又是一高人,踏雪生紅如小夫人踏七重蓮華一樣,讚道:『雲頂路遙霜華重,疑見飛仙雪踏紅。』



「於是後來人稱這事兒叫雪踏紅事件……」

「他娘的老子那次差點就歸位了。」



吳邪現在想起除了心有餘悸之外,還覺得有點犯蠢。他看了他安排的房間,想了一下,在驚蟄山人和蟞王之間寫下穿揚羅漢四字。

「我想起來了,長白飛仙就是指你嘛!」

只當解子揚還揉著自己笑到發痠的雙頰,全然忘了自己是長白飛仙傳說的製造者之一、當涼師爺已蹭回樓上的房間時,忽一聲嬌吒驚了吳邪的注意。



「哎,是麒麟那桌。」

解子揚推了眼鏡說道,吳邪心裡直說千萬別這麼快地就要開始熱鬧了,趕緊站起身子察看一番。只見鬼樓的霍小姐氣呼呼地甩了袖子從那青年的桌子邊離開,那青年仍是一臉淡定地慢慢喫酒,旁邊還有微弱的耳語談論著這青年的不視抬舉。



吳邪定睛一瞧,那青年不知何時帶上了手套,袖子蓋得長長的,看不出右手的特徵,心想該不是衝著麒麟這事兒生的禍端,他琢磨了一下,噗嗤一聲:「看來是鬼樓第一大美人碰上個悶油瓶子,受不得悶氣啊!」吳邪聳肩,交代了解子揚幾句,心裡還是有點疙瘩,畢竟那青年只疑似是麒麟,他覺得他還得下去轉個幾圈看看風聲。



吳邪一桌一桌繞著、寒暄著,心裡直說他娘的菩薩閉眼了這年頭,來了個疑似麒麟的人不說,幾個遠處看起是生面孔的人,走進一瞧他只覺得頭皮都要發麻了。就說早些他和解子揚見一女子,穿了一身黑色滾銀邊的袍子,衣服剪裁很貼身,很能襯出玲瓏有致的身材,頭上戴了頂垂著黑紗的銀冠,用珍珠和水晶做成的流冕蓋去大半的面容,但瞧得出是個絕色佳人。吳邪記得這女子剛進客棧時僅多披了一件黑色滾白邊的披風,感覺很單薄,可這女子每走一步,身上的銀飾就撞擊出悶悶的重響,本來他走出來轉時,解子揚就拱他來跟這女子攀談,可吳邪一靠近,看見女子手腕上一只細細的,血紅色雞冠蛇手環,又見女子藏於流冕之後的左臉,隱隱約約有著腥紅色的鱗片。



他娘的,傳聞中五十年出瑤池一次的西王母今兒個就踏到他客棧裡。



「前、前輩……」

吳邪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講起話來會如此不利索,大概是眼前女子渾身散發著一股懾人的霸氣所致。只當吳邪話還沒說完,突然眼前紅光一閃,身子給人猛然向後扯了一下。



「呀!壞孩子。」

西王母嬌嗔一聲,鮮白細嫩的手停在吳邪眼前,這可把吳邪嚇出一身白毛汗,原因無他,如不是他給人扯了那麼一下,怕眼前這隻正跟自己吐舌示威的雞冠蛇就要往他脖子咬去。

「抱歉,這孩子年紀小,不懂事。」

西王母嬌笑著,但感覺不出任何情緒。她把雞冠蛇抓了回來,按在自己手背上輕輕撫著。吳邪確實給嚇到了,但又不好發作,只能扯一個生硬的笑容說:「不、不礙事,前輩還有什麼吩咐,只管說一聲好了。」賠笑幾聲,吳邪這才想到該去看看剛才是哪個英雄拉了自己一把,猛一轉頭,只看到那青年一雙淡定的眸子看著他,但也只瞧了一眼,就把目光丟向西泠客棧的天花板。

吳邪暗忖剛才的事情這般石光電火,能有這等反應的,眼下這人可真的是麒麟了,那麼事情真是雪上加霜地使他苦惱,畢竟在場看過通緝單的人不在少數,只是真正看見那奇長二指的,可能就早些時候他們一夥人,那麼現在應該沒什麼事情會發作,因為通緝單上的畫像大略有個六分樣,麒麟的標注特色在於練有發丘二指、左肩上有只麒麟紋身、寶血可以逼退一切邪蟲、帶著魯殤王的人頭……這讓吳邪有點慶幸好歹半個江湖知道雪踏紅的事件苦主是他吳邪,不然魯王宮的消息一出,西泠客棧可能馬上就給鏟平了。

他現在只求那魯王宮出身的蟞王老眼昏花沒注意到這人的存在、然後大雪天的不要有人沒事去扒這麒麟衣服或是去放人家的血就好。吳邪又在心裡琢磨了一會兒,最後先踏回櫃台那,只因他猛一轉頭看見解子揚對他齜牙裂嘴不知說些什麼,但總歸不是什麼好事。應該這樣說吧!每年的雪季,他從沒發生過好事的。

「四物補天?他娘的老癢你……唔!」吳邪沒把話說完,就先讓解子揚衝出櫃來送了他一拐子。解子揚腳步一踩一踏,快速轉了身形站在吳邪前頭,笑道:「九娘娘,今年這麼晚到呀?」

「外頭的雪可凍煞哀家了……」



給解子揚稱做九娘娘的紅衣女子,是雲頂天宮外派的護法之一,全名是四目九天娘娘,四目九天並非指其人真有四目,而是雲頂天宮一個外派護法團隊的名稱,共由九為武藝高強、姿容絕代的女子組成,九娘娘就是其一,以善用髮絲殺人聞名,和西沙海城的禁婆共稱鬼髮雙嬌,但這兩人其實一點也不對盤,甚至於互相敵視。



「九娘娘,坐騎不栓外頭嗎?」解子揚看著九娘娘身後一隻比人還高的人面大鳥,面有難色地問道。

九娘娘自懷裡掏出一個皮繩,俐落地套過人面鳥的鳥喙,說:「整年都在南方,這孩子已不耐寒,這回哀家拴緊些,小猴不會出來鬧事的。」她打量了整間的客棧一眼,目光最後落在角落那青年的身上,然後掏出懷裡的通緝單,皺了她秀氣而漂亮的眉毛。

「娘娘碰見熟人了?」吳邪問道,順便用手捏了解子揚一把。他和解子揚是從小一塊長大,這麼一捏,解子揚大略也清楚他的哥兒們在琢磨些什麼,默不作聲。

九娘娘右手捏了個蘭指,紅袖一翻,吳邪兩人忽覺一陣清風掃過,角落那青年似乎晃了一下身子,但喫酒的動作沒有改變,只抬手叫了王盟過去要溫酒。

「高手。」

九娘娘輕聲讚道,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只小小的十二手玉觀音交給吳邪,說:「雲頂天宮保你這雪季的安寧,可你得替哀家注意,看那小哥的右手是不是有兩指特長。」

吳邪和解子揚相看了一眼,猜想這個雪季可能是西泠客棧最忙的一回。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