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客棧的大掌櫃吳邪坐在櫃檯打了個大呵欠,隨手抓起算盤往桌上敲了兩下,驚醒了擦桌子擦到差點睡著的夥計王盟。
「給我泡個茶來。」
他如此命令,看起來笨手笨腳的夥計便灰溜灰溜地跑到後頭去沖茶。吳邪對他家這個懶惰的夥計向來惱火,可看在和王盟同個家族,人稱穿楊羅漢的王胖子兄弟一場,倒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對這個要麼風風火火要麼冷冷清清的客棧來說不失為一個可愛的點綴。
客棧外邊的雪,從前天開始就沒停過,吳邪知道接下來將進入忙碌的雪季了,只是現下一個投宿的人都沒有,整間客棧空蕩蕩的,要說像客人的,恐怕只有隔壁驛站來避寒喫茶的海叔。百般無聊,吳邪呵了給凍紅的雙手,拿起鐵棒翻動著火盆,好讓火燒得更旺來驅寒。此時,一股挾著雪氣的寒風吹入客棧,吳邪皺了眉,還沒抬頭看來人是誰,王盟便把茶端到他面前,想給他老闆留個好印象,立刻堆起笑容往門口方向走去。
「嘿,這位客倌……」
「倌你爺爺,老子我找吳邪。」
來人罵咧咧的,不過吳邪的嘴角卻立刻扯開一抹笑容,這天底下能招呼別人家祖宗招呼得這麼自然親切的,除了自己屬第一,再來就剩和他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翻手金蓮解子揚了。
解子揚的稱號來得神奇,這話要說回三年前,他還沒接手這客棧前,兩個年輕人沒事就跟著他三叔吳三省出去長見識,去了趟青銅山莊,那日莊主正在大宴群雄,酒酣耳熱之際,領著大夥人到山莊後頭的一個洞穴裡,只見這山洞裡竟有株高達三百尺的巨大青銅樹,其宏偉程度讓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
莊主說在頂上有朵十二瓣的九層金蓮,在場誰有本事摘下這朵金蓮花,他立馬收下這位英雄當義子,以後山莊就是他的!在場群雄無不爭先恐後地展現自己的輕功想要攀上樹頂奪得頭籌,但上了一百尺後,卻給上頭的帶著石面具金絲猴給打了下來。
『三叔,你咋不去試啊?』
吳邪等人站在人群的中觀望,論武功,在他們這裡可能就屬吳三省和吳三省的夥計潘子了得,吳邪除了有土匪腦袋腦袋之外,其本質上算是個讀書人,而解子揚可能只比吳邪好那麼一些,也就那麼一些。
『嘿,三爺要是連這也和小輩搶,豈不失了臉面?』
『屁,我看是三叔你一把老骨頭上不去了吧?』
他們一夥人本在邊上自己鬧得開心就罷,誰知忽然一個胖子衝過來,操著廣東口音,一推一擠地撞下了解子揚臉上的金絲眼鏡。
『嘿,你把人家的……』解子揚正要發作,那胖子卻猛然推了他一把笑說:『後生仔,滾邊涼快去吧!』解子揚一時氣不過,立刻越過人群跑到那青銅樹下,朝著那胖子冷笑道:『老子看你這體型也上不去吧?甭試了。』
那胖子不甘示弱,道:『有種咱來比一場,看誰先摘到那金蓮?』
解子揚聳了聳肩,神態傲慢,這看得一旁的吳三省和潘子想上去把這小鬼頭帶下來,怕出了什麼亂子,可是吳邪一抬手,笑說:『三叔,就看老癢的。』
在場所有人見有熱鬧可以瞧,全都讓開了個圈子,連山莊主人也笑看這場比試。只見主人一揮手說開始,那胖子立馬氣運足尖,一點一跳就翻上去十幾尺,不一會兒還打落了幾隻金絲猴。相較之下,解子揚仍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是抬頭看著那胖子微笑。
『後生仔,要不要我等你啊?』
四下嘩然,嘲弄的聲浪此起彼落,那山莊主人看解子揚是年輕人,本想上去當個和事佬給他找個臺階下,沒想到解子揚單手貼著青銅樹,對著山莊主人笑了一下,眼鏡一推、衣袖一翻,一朵金燦燦的十二瓣九層蓮花竟穩穩停在解子揚的掌心。
『老爺子您瞧瞧,是不是這朵啊?』
自此,翻手金蓮解子揚的名號響遍江湖。不過他本人之外,除了吳邪,目前沒人知道那朵金蓮花究竟是怎麼出現在他手上的。
「老癢,這次咋地沒迷路?」吳邪喝了口茶,滿意一笑,是上等的鐵觀音,算他的夥計知道他口味。
「這方圓五十里就你這家破客棧,老子能走去哪?」
解子揚拍去身上的雪,脫下一件黑色的狐裘,直接搶過吳邪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讚道:「雪天還是要喝酒啊!」
「你這龜兒子,別隨便把我的鐵觀音變酒!」
吳邪一把搶回空了的茶杯,並不意外地發現杯子留著濃濃的酒香──解子揚有個特殊能力,基本上就是心想事成那類的,不過這事情就解子揚和吳邪知道,除了怕招惹麻煩之外,就是這能力用多了記憶力也會變差。
「許久不見,你家的小金杯呢?剛在馬廄沒看見牠。」
「老啦!不耐寒,我牽去更裡頭的馬房了。」
吳邪擺擺手,要叫王盟給他備點下酒菜來時,客棧的門又給人推開。一陣刺骨的寒風吹入,凍得兩個人直打哆嗦。從門外走進一個衣著單薄的青年,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披了身深藍色的連帽斗篷,身上都給白雪侵擾過,散著淡淡的雪味,青年的身後背著一個長條物,用黑色的絨布包得密不透風,不過吳邪一看,就猜那該是一把刀,而且是把好刀。
青年的手上拎著個大皮袋,進了客棧就揀了個角落坐下,緩過一緩,才開口:「有酒嗎?」
「有,這位小哥還要些什麼配著嗎?單喫酒刮胃。」
「那來點肉。」
那青年脫下斗篷,拍去上頭的雪花。青年的髮是如墨色般濃黑的髮,而青年的眼睛也是如墨般漆黑的眼睛,青年的眼神很淡定,波瀾不興地就像一片寂靜的雪原。
吳邪對這個青年很有好感,這個時節會上他客棧的,除了迷路的旅人和江湖人之外,怕也只有妖魔鬼怪來借住了,然而旅人不會帶著大刀,借住的妖鬼只會在黃昏時刻出現……所以他一眼就喜歡上這青年,原因無它,實在是這青年太符合他認定的少俠形象──孑然一身,有酒、有肉、有刀劍……便像有了天下。
「馬上來!」
吳邪給王盟打了個手勢,走回櫃台旁說:「老癢幫個忙,這火盆先讓給客人。」
兩人七手八腳把火盆挪到青年附近,換來青年一個很淺的點頭微笑。解子揚看了那青年一眼,有點訝異,可當下沒說話,直到兩人退回櫃台,他才扯了吳邪的袖子說:「老吳,你看那小哥是麒麟嗎?」
「麒麟?什麼東西?」吳邪弄了另一個小火盆來,不是很懂解子揚的問話。不過他不挺在意,慢悠悠地從櫃台下頭拿出水煙袋,點著抽起。
「你這腦子真是給雪凍呆了!麒麟──張起靈,魯王宮懸賞要抓的人,你瞅他那皮袋,裡頭是不是魯殤王的人頭啊?我一路過來,聽說他一刀斬了魯殤王,又單手掐死鐵面先生,氣得魯王宮的少主青眼狐狸下通牒要抓他。」解子揚說著,不時搶過吳邪手上的煙管抽上幾口。
「哎,我怎麼聽說是他活生生把魯殤王的頭給扭斷啊?」
「海叔你湊啥熱鬧啊?」
「你這兒火盆比較暖啊!」
兩少一老共仨人,一塊兒擠在櫃檯邊鬧得起勁,那青年只是靜靜地坐著喫酒,連抬頭看他們的意願也沒有。忽然,客棧的門又開了,王盟一個箭步上前,用讓吳邪聽了都忍不住發顫打牙花的聲音,諂媚地說:「哎哎,一年不見,甯小姐還是一樣漂亮啊!」
這次來進來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隊人馬,這群人裡並非全是中原人,其中有幾個高大的西域人,領頭的是一個年約二十四歲的大姑娘,這姑娘生得一雙水靈的大眼睛,要不是眼底散著幾分狠勁,怕是繞在旁邊的蒼蠅是趕也趕不完。吳邪抬眼發現又是熟人,笑著說聲:「甯小姐,每年都挺準時的啊!房間都準備好了,老樣子。」
甯小姐轉身示意其他人先跟著王盟上樓,自己則先脫下頭上的狐皮雪帽,搓著凍紅的手,從懷裡拿出幾封信扔到吳邪的眼前,卻先轉頭對著海叔說:「我剛栓馬的時候碰見順子,他在驛站那裡等你,該是雲頂天宮的萬奴王有消息要發了。」
海叔哎唷一聲拿起自己的披風一溜煙竄出客棧,解子揚直接拿起桌上的信瞄了幾眼問:「甯小姐,這京裡來的?」
「解少爺你這時間也在這兒啊?」甯小姐看了他一眼,不客氣地拿了吳邪剛倒滿的熱茶喝了一口潤喉,說:「新的通緝單,你們自己注意一下。」
吳邪攤開單子看了幾眼,笑說:「我早說過啦!這個時節真想抓人,看是尋仇的門派還是官府,都派隻軍隊在這裡守著就好,一抓一大把,個個榜上有名。」他看了外邊茫茫的飛雪,半自嘲:「誰叫去雲頂天宮的路子上就我這間客棧,萬奴王又老愛開武林大會的。」
「哎,你們看他……」
解子揚指了指從剛才一直坐在角落的青年,對著手上的通緝單,道:「右手食指、中指特長……他娘的真是麒麟耶!快,老吳!暗算了他你這輩子就發大財了。」
「我操,你要不走過去把他衣服扒了看他肩上有沒有麒麟紋身更準?說到發財,我他娘了綁了你這個青銅山莊的少主不是賺更大?」
「唉,你們夠了。江湖還是需要平衡,這些東西看看就好……我不意外麒麟出現在這,雲頂天宮跟魯王宮向來水火不容,他這下可能要去覆命。倒是你們兩個留心點,青眼狐狸這次開得價碼高,西沙海城的汪藏海也對麒麟很有興趣,我想這幾天你這裡會比較熱鬧……」甯小姐揉了自己的太陽穴,輕輕嘆了口氣。摘下胸前一只鹿角珊瑚胸針,說:「你把這個擺在顯眼處吧!多少有人賣我們一點面子。」
「謝謝甯小姐,為了這個雪季,我還跟我三叔借了幾個夥計……老癢也帶些山莊的人幫忙,別擔心,好好休息。這雪恐怕還要下個三天呢!」吳邪笑著收下了那橘紅色的珊瑚胸針,解子揚則指了指自己左耳上代表青銅山莊的銅鐺耳環表示無須顧慮。
「那好,等會兒給我送個火盆過去,你們這兒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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