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他們的對話持續進行了一、兩個小時,張起靈一直靠在玻璃窗上不動聲色。吳邪把事情討論到了一個段落,終於按耐不住地指著我……旁邊的張起靈,不過他八成左右的目光還是停在甯身上,剩餘兩分的餘光則朝我這方向飄來。
「這傢伙怎麼會出現在你這裡?上回西沙……」他話到一半就哽在喉頭,張起靈本來歪斜的身子也悄悄地端直,甯的角度看不清這裡的動靜,只問:「西沙怎麼了?我那次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我只是……」
吳邪抓頭的動作裡透露出一股懊惱,多朝我這個方向看了幾眼,又道:「我只是想說之前去長白山那次,這小子還是我三叔夾的喇嘛,怎麼一轉眼就跑到你這兒了?哈哈……」
張起靈已完整地挺直他的背板,也許是我離他離的近所以能感覺出來,他的呼吸沒有早些時候輕鬆緩慢,多了幾絲戒備的意味。
聽吳邪現在的談話,張起靈早些時候該是和他們一塊行動的,隱隱約約聽得出一絲淡淡的不滿──就像甯知道裘德考直接來找我們談話時一樣,屬於某種所有被剝奪的不快,然這是吳邪單方面的感覺。
甯聽了吳邪的話,少見地燦爛笑起:「怎麼,你三叔請得起的,我們就請不起了?這兩位可是明標價碼的,現在,他們是我們的顧問。」她的眼神朝我飄來,我也極端給她面子地對吳邪揮手笑了笑──對吳邪而言,我屬於第一次照面的人,所以對我來說,他是可以得到訊息的缺口。
「顧問?」
吳邪說這兩個字時的神情有點複雜,我不想這樣形容他,但是吳邪不比甯來的世故也不如吳三省有一種老練的狡獪……當然,他絕對比我旁邊的那位好商量,至少在我看來他是一個會把七成以上的情緒寫在臉上的人。
當高加索人突然插入話題說明我們身為合作夥伴的事實來打碎甯最後的粉飾時,我的背脊突然感到一陣疼痛,我低聲笑說:「小傢伙幫人按摩要溫柔一點?」
他沒理會我也沒理會甯的話語,只是靜靜地把目光放在吳邪身上:「別動吳邪。」他用只有我才能聽見的聲音警告我(我把他當作警告,因為他指尖的力道並不像是提醒)。
我乾笑兩聲,道:「三爺的人,我哪敢?」
說著,車子已經緩下來。我拍掉他捏在我脊椎上的手,伸手去把車門拉開。重新回到營地裡,徹夜行動,晨曦刺眼的陽光隨著戈壁灘的寒風刮面而來,讓我忍不住皺眉。
我抓起行李把張起靈從門的這邊擠下車,高加索人可能徹底覺得吳邪比較好相處,下車時就順道帶著他走──吳邪本來想走過來的,但沒有成功。
「你打算帶著他上路?」我避開人群,問他
吳邪是吳三省的大姪子,同理,他也是吳二白的大姪子。
若說張起靈對於吳三省有他們自己一掛的立場,那麼我對於吳二白也有我自己的立場。就我目前推測,吳邪屬於一知半解的人,這種人的存在比徹底的無知可怕,至少對我來說是個妨礙,但就合作層面來說,我跟張起靈現在是走在一條繩索上的螞蚱,墜了誰對吳家那裡都不好交代,只是平添麻煩。
他沉思一會兒,想到事情要說,但目光一閃,下巴朝我後頭挪了挪:「阿甯。」
「你們兩個難溝通的在這裡商議些什麼小祕密?」
「我在問我親愛的伙伴該不該把這個木匣子綁上點裝飾再轉到妳的手上?」我笑著轉過身子,揚起手裡的紅木匣子,甯一把接過去,她不會不知道我們剛才的運作與應付,但她相同地不會認為我們會告訴她需要的答案,而不識趣地多問,只說:「走吧!去大帳裡,定主卓瑪要過來了。」
我們跟著她走,吳邪在另一頭,後來也跟著高加索人一起過來。她又帶了一些隊員,約莫十來個人,有幾個我有私下攀談過,是沙漠自助旅行的行家,甯的路線規畫有不少該是他們協助的。
進了大帳裡,帳棚主人給我們添上酥油茶,張起靈他只捧起來喝了一口,就靠在另一端的毛毯上閉目養神。一夜下來,我多少也有點倦意,因為懸著的事情還沒處理好。一個新的變動指令,影響的可能是三方人馬,我得盡快刪除那些可能拖耗我進度的枝節。
甯把藍月拿出來的時候,在場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在觀察,除了已經看過的我還有完全明白的張起靈。沒多久,定主卓瑪走進來,甯恭敬地把盤子推到她眼前,與之開始一場對談,他們這裡的談話因為翻譯的問題,顯得七零八落,但我口袋裡有張字條,想也知道陳文錦當時一定交代了定主卓瑪某些事情。
吳邪倒是聽得仔細,雖然他的表情清楚地寫著他聽不太明白,他環顧帳裡一圈,最後輕聲問了句:「唉,那個老太婆是誰?」可惜沒人理他,那慌張的模樣看來也怪可憐的,我轉頭去看著張起靈,他冷冷地瞧了我一眼沒什麼表示,我笑著,刻意讓動作大一點:「他叫作定主卓瑪,是文錦當年的嚮導。」
他「啊!」了一聲,立刻低下頭去思索事情,我知道吳邪在某個程度跟我相同,掌握了零碎的片段,只要多一點點的線,就可以把破碎的事情漸漸縫補。
此時,甯已經把事情跟定主卓瑪談完,她禮貌地把她送出去。幾個按耐不住的問到底怎麼了,她笑說:「沒錯了,就是這只盤子,她可以帶我們找到當年的出口。」
人群騷動起來,我口袋裡的手機也發出震動。
張起靈不動聲色靠在邊上休息,我不確定他剛剛是否有做了什麼動作,但我想順利執行的事情不喜歡被延宕,特別是這種沉默的拖延。
如果吳邪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菜鳥,那麼我會選擇沉默,靜觀他們的變化,但吳邪他顯然不是,先不論他與吳三省的關係或是說他與錄影帶事件的關聯,從他的語氣和諸多的小動作裡,他也是個有複雜心思的人,但如我所形容,他太天真,這種人是我會把他歸類苦惱的範疇──你不能說他笨,可是他絕不是個聰明的人。我想想,就是個被擱在不友善環境裡的善良的普通人。
面對這個情況,張起靈依然維持他的淡定,我是想知道他為什麼要帶來這個麻煩(我不認為我有錯估他的聰明),然他既然不給予我回答我只好自己來推敲我想要的答案。
我問:「什麼時候出發?」是對著甯,也是說給他們聽。
甯站起身子,環顧一圈之後,「今天,中午十二點,全部出發。」
眾人非常配合整個氛圍有著興奮的騷動,而這個氛圍正是我想要的,在群眾的一致之中挑出異端是最為殘酷的──如果異端本身毫無自覺的話。
我看著吳邪,微微一笑,我承認我舉起來的手指是帶著惡意的,對著他,我看著甯:
「那他怎麼辦?」我問。
除了甯跟我們,所有人的眼中都閃過錯愕。一顆顆的頭顱來來回回游移在甯與吳邪之間,吳邪最初時的眼裡也閃過一絲驚訝,但是這小子的反應很快,他只愣了一下立刻把目光堅定地看向甯……這一點我必須稱讚他,吳邪雖然不是個聰明的人,但還有著一點投機的靈活與勇氣。
但可惜了他錯算了我們與甯之間的關係。
甯的眼裡閃過一絲高傲的笑容,我猜想她對於吳邪是沒有任何惡意的,甚者我可以推論吳邪的出現在非關進度的方面,甯把他看作一種助力……她看著我,手指朝依然靠在邊上的張起靈輕輕一點,笑道:「他帶回來的,讓他自己照顧他。」
燒著問題的鐵球一拋再拋,還是落回了張起靈的手上。
所有人看著他,甯打了一個手勢,嬌笑著帶走大家。於是這個舒適的大帳裡,只剩下三個人──我、吳邪以及張起靈。
這樣的氛圍,張起靈再怎麼樣也無法逃避,我委實壓抑不住此刻我從心底竄上屬於興奮的菸癮,望著他們兩人,從懷裡掏出菸點上。笑了幾下,把尼古丁吸到肺裡再一口氣全部吐出來,看著張起靈的眼神與眉頭逐漸被陰鬱的氛圍沾染,我有說不上來的開心:
「我說你是自找麻煩吧!剛才不讓他上車不就行了,你說現在怎麼辦?」
──我要問的會找時間慢慢問。
他的肩膀緩緩地下垂,嘆了一口氣,像過了一世紀般漫長,他開口,就像他當時來到我家的樣子一樣,把反覆醞釀在心裡的話語順暢地對著吳邪說出:「你回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不要再進那療養院了,裡面的東西太危險了。」
「要我回去也可以,我只想問你幾個問題。」
吳邪頓了一下,似乎等這個面對面的時間很久了。然他用我從沒見過的溫和與堅決,一種極度的消極抵制,他隨著吳邪的話語搖著頭,聲音如同幽暗的夜裡吹起的風,想把吳邪隔絕於事件之外(如他在療養院裡攻擊我一般):「我的事情不是你能理解的,而且……」他淡淡掃了我一眼,道:「有些事情,我也正在尋找答案。」
他站起身子,筆直地朝帳篷外走去,經過我眼前時,狠狠地抽走我夾在手指裡的菸,用很小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吳邪不是你,但你不見得比他高明。」
他這話讓我愣住了,趕緊拿出手機來確認,上面一條新訊息是來自吳二白的:阻止吳邪。簡單明瞭的資訊,可這訊息看在我眼裡無疑是一份挑釁,他所代表的是我跟張起靈之間的資訊競爭──吳二白可能還有安排其他人在吳三省的隊裡,張起靈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但我想他明確知道他可以運用來干涉事情變化的資源還有吳家。
吳邪還站在那,緊握著的拳頭裡泛著濃烈的不甘心,他看來似個被遺棄的孩子,好不容易抓住了張起靈的衣角,又被狠狠推開。我也許可以理解他的感覺,但不代表我憐憫他的處境,要從張起靈的口中問出自己要的答案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但也不是太困難,可惜在他沒有抓到訣竅。
我想我是存著一點反逆的心理,如果張起靈沒有多說那些話而我也沒去拿起我的手機查看的話,我肯定會讓吳邪離開這次的行動,我討厭麻煩,但是我更討厭被推入一種設計過的漩流之中,我離開大帳時拍了下吳邪的肩膀,沒有任何必要地,我說:「這裡有巴士,三個小時就到城裡了,一路順風。」
張起靈是對的而吳二白也是對的,但我不覺得吳邪會就此退讓……
──今日中午出發。小三爺的脾氣比三爺還糟呢!──
這是我回給吳二白的話。我也不想退讓。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