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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著行李佇立在格爾木的機場內,事情本來不需要那麼麻煩。早一個多禮拜前我人就在這,不過這次工作的對像是甯,自然要多上點心(畢竟雲頂天宮的事情我似乎太過倡狂地侵略到她的領地)。為此,我特地先繞去市區買了一個中形的硬殼行李箱,穿上非常不符合越野工作內容的鐵灰色薄風衣。百無聊賴之際,我看了手錶,跟甯約的時間還有半小時,但看著機場班機起降資訊,我必須多遲個四十五分鐘她才不會懷疑我。
「嘖嘖,還有一個多小時,你說該怎麼消磨才好?」
我推著眼鏡,揚手就要去掀張起靈那蓋住他半張臉的棉布連帽外套的帽子,他眉頭皺也不皺,緊閉著的眼皮讓我瞧不見他那雙淡定的眸子,只隨意拍掉我的手,冷聲說道:「時間到了再叫我。」話音一落,他小幅度地鬆了一下肩膀,重新調整自己的坐姿,抓著自己的登山包抱著繼續睡。
看著他的模樣,我知道,張起靈這小傢伙從一個月前就開始不能穩定自己的情緒。我可以明白他的心情,畢竟我知道消息的時候也是詫異的。雖然我跟他說過,我會送他回去……回去他該走的落葉歸根,不過實際上卻沒有那麼溫馨順利,多是口語上的霎那。
那時,我帶他先回到我北京的住所,把他的證件全數補辦還有酬勞對分之後,便送他到車站。他揣著烏金古刀還有簡單的行李,如果我沒聽錯,他上火車之前是擦在我的耳邊說了聲:『謝謝。』
火車難得準點,鈴聲一響,車輪滑動在鐵軌之上,車便開走了,他就像消失一樣沒再跟我有什麼連繫。本來我也以為我跟他的交集就是如此,只多是生命中一個偶然緊湊的橋段罷了。沒有料到的,就如同以前他直接打電話到我手機、接著出現在我家裡那樣。差別是這次我電話接起,他的語調沒有過往的淡定,用一種不容拒絕的霸道,他說:『瞎子,把吳三省的事情推掉。』
在張起靈打電話給我的前兩天,我剛接到吳三省那裡來的電話。之前為了東夏皇陵的事,吳三省已把自己的事業毀了大半。打電話來跟我接洽的是我算熟稔的朋友,私下閒話套出來說是吳三省原來手下的一幫人跑散了,現在他要重新覽批人去發個大斗,問我加不加員?
當下我沒有答應,原因無他,這次吳三省開的價位有點微妙,我順勢打探,他叫來的這一夥人裡頭,扣除掉幾個吳三省忠心的老夥計,同樣在倒斗這個圈子裡混的,他還叫了潘家園的王胖子還有啞巴張──也就是張起靈。
這兩個人跟我一樣,我們是在這圈子打滾一陣子,會有一個公定價碼的人,在這一方面,我探出來的價位都在合理範圍,讓我心生芥蒂的,是吳三省這次帶了一批小混混般的貨色。
『說實話,這次情形我不清楚。我瞅三爺的情況不太妙,連拖把那票貨色他也肯帶。』
拖把,如果我沒有記錯,他是這幾個月突然竄上來的散盜頭子,下頭帶了不少年輕人,不怕死,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這樣的狠角色在道上自然有他站得住腳的地方,但下地這個圈子卻要封閉一些,不怕死只能算是基本配備,可以確定你人能下斗,但更多時候需要的是技術跟經驗,這才是確定你能出斗的關鍵。
吳三省跟陳皮阿四都是老瓢把子了,自然不會不知道這點。如果是一般的小斗,帶上像拖把這樣的一票人倒不打緊,我戲稱那叫新生訓練。可這次的規模跟人數,連潘家園的王胖子和那小傢伙都叫上,拖把那票人開的價位,也比該水準所應得的高上許多……總不可能來個高級豪華的新生訓練,這太不符合經濟效益。
後來,吳三省他親自打電話來跟我聯繫,直說這次下的是個油斗,不會讓我失望。我以為這一切前後組構起來有太多的不尋常之處,不過吳三省的電話沒那麼好推,我只好給他一個明確的時間,說我去排開其他的工作,就捧他三爺這碗飯。後來讓我決定接下這份工作的原因,是隔天我在自己調排自己行程之中,偶然插入的電話的聯繫,我發現這其中的樂趣似乎頗為精彩,便直接回了吳三省說這喇嘛我給他挾。再後來,就是堅定這趟我非去不可的──張起靈的來電。
『三爺給的價位好,我又正好閒著,怎麼不接?』
我拿著電話笑說,話筒另一邊的他沉默了一下,立刻確定了我的位置,便道:『我去找你。』
張起靈當真有超乎常人的行動力,不稍幾個小時。那時天色已經晚,不過我家的門鈴還是盡責地響了起來,我從貓眼裡看見他那雙淡定的眸子,北京最近春夜還涼,但他穿得單薄。
『小張,要擋我財路也不用擋得這麼急躁吧?』
我幫他開門並讓了一個位子給他進來,不同於以往的孑然一身,他這次大包小包的。看他的神情,假使我的記憶沒有出錯,他真的不若以往淡定,我順口問:『吃飯了沒?』
時間是晚上九點多,他輕輕地搖頭,也沒等我說什麼,只看著我把屋子的門關起來後,直道:『把吳三省的事情推掉,你會沒命。』
『嘖嘖嘖,你能去的地方我不能去?別忘了是誰把你從長白山裡拎出來,對我有點信心嘛!』
我本來就想直接站在他的面前,雙手環胸讓我們的情況陷入僵局,但看他的神情似乎過分認真,我索性盡點待客之道,引著他先去客廳坐下。
『你可以趁我泡茶的時間想好你要說服我的話。』
我隨手揉一下他的頭髮,悠悠哉哉地繞去廚房,拿起英式的沖茶器,胡亂沖了一小壺的菊花普洱,意外發現冰箱裡還有先前買下庫存的微波食品……客廳裡傳來一陣陣活動的聲響,看來他也在忙著,我直接把食物丟到微波爐裡,哼段曲子,茶好了、飯也好了。
『想好了……哎?你該不會是想用卡通錄影帶說服我吧?我可不吃這套。』
我一走回客廳,桌面上散落著幾個他帶過來的紙袋子,我順著他行動的方向看去,一個黑灰而破舊的塑膠盒子擱在地上,定睛一點,可不是市面上絕種的老式錄放影機嗎?
我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屬於他的那一份推到他面前,叫他先吃,然後拿起他擺在桌上的兩卷錄影帶細細研究。
『瞎子,你知道吳三省跟我的關係吧?』他抿了一口茶,嗓音溫潤了一些,但語氣相當肯定。
『西沙考察隊的相關人士……都在找陳文錦?』
我笑問著,但經他一說,我忍不住瞄了我的手機一眼,吳三省、張起靈……等一下該不會裘德考要打電話過來了吧?
『嗯,但事情比你想像更的複雜,這是我跟吳三省要自己去面對的事情,你不要淌這個混水,聽我的,不要去。』
他說著,隨手拿起微波的焗飯,可能真餓了,一口、兩口……吃得有點焦躁。前前後後,我跟張起靈的認識並沒有太過深刻,如同之前比如現在,我們都是在事件之上碰頭的(只是在事件之中過從甚密)。在這樣的過程之中,我或多或少也觀察出他的習慣……我不曉得這是他的常態,或是他對我的常態?
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不管是手段、言語還是思考模式,所以他要說服我去做或是不讓我去做某事,我相信他能有很聰明的手法,但是他就像是對我有點倦懶於動腦似的,他會選擇把他認為可以告知於我的片段亂七八糟地砸在我的眼前,讓我去湊,是一種非常消極的阻止──我覺得有點苦惱,但又相當興富。
『我說過你要說服我的,你覺得光憑你這幾句話,我會聽嗎?』
『我知道,所以我帶了它來。』
他說著,便把錄影帶推入放映機中,42吋的電漿電視,開始跑出充滿了白花的雜訊,我清楚我家電視的性能,很顯然的,這是錄影帶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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