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懂了,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好不懂。甯的隊伍絕對不是為了摸明器,而我出現在甯的隊伍裡,他自然會有這個疑惑。可我的目的會影響到他的決定嗎?我是保持著懷疑的態度,但就事論事,我輕輕笑說:『你倒斗會是為了看墓主有沒有踢被嗎?』
他哼笑一聲,好像抿了嘴唇,道:『那跟我走。』
說完他就直接往左邊的墓道走去,活像這個斗是他家廚房似的。但既然有人自願帶路,我自可省下琢磨的麻煩,但走在他後頭,我還是沿途留下我自己習慣的記號。
這墓道非常寬敞,我用手電筒左右打量,寬度可以並排下兩輛解放卡車,地面上隱約還有著車轍的痕跡,我想這段路子是建陵時的騾道。由於這裡是在火山內部,我們走沒多久,就發現地面開始凹凸不平,是地殼變動造成。墓道上層若非靠著加固的拱梁,怕已頹蹋了吧?又走了一小段,他一直維持著沉默,僅偶爾會用眼角餘光確定我有否跟上。
沒多久,我們到了盡頭。盡頭是一扇華麗的黑色石製墓門,上端盤刻了祥雲飛龍之類,左右兩側的門板上都有巨大的動物雕刻。我走近一看,整扇門都給銅漿澆死了,這是墓道的封石,又說一個封石就造得如此講究,看來這墓道也是通往主墓室的路子。
左邊的門板上頭刻了一隻羊,在羊的肚子上給人炸開了一個洞,他僅用手電筒掃了一下,就躦了過去。
封石之後仍然是墓道,這裡面的溫度更低了。接續墓道而現於眼前又一個給人炸開的口子的封石,這麼走下去,前方的景色終於有點不相同。我們來到一個十字路口,有條寬度更大的墓道垂直交叉而過,且不同於我們本來所處的墓道純然用黑色石頭打造,這條墓道的牆上誇張地漆著朱紅色的彩繪,不只牆面,連墓道頂上也是。
他站在這十字路口的中央,用手電筒四處查探著,最後停在一個牆角邊上,我站在離他稍遠的地方,他手電筒停留的光線處照了一個炭筆草草寫下的記號,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給他解下的背包擋住……我總覺得那個記號跟我之前看到得不太相同,但是同一類型。
『休息。』
他說著,並摘下自己的防毒面具,大概是確定到了地宮內部,空氣中的硫磺不那麼刺鼻才這麼做。我也跟著拿下,感覺上輕鬆許多。我把包裡的風燈拿出來,說來是諷刺的,我的眼球與光明是相違背的,但偏偏熱能與溫暖往往又隨著光明而生。自我們脫離甯的隊伍開始,幾乎是處在趕路的狀況下前進,我看了手錶,若要維持體能在一直在良好的狀況下,是該休息沒錯。
我們各自找個位置坐下,從包裡翻出壓縮餅乾。我跟他不是第一回在斗裡打轉了,看他吃東西也不是多奇怪的事,但他現在的樣子有別於以往,雖然他一如過往的沉默,一雙淡定的眸子就盯著我們兩人之間唯一的光源瞧,精神不知道抽離去哪裡但身體很盡責地在補充熱量……感覺很像焦慮症疾患的暴食反應。
我輕聲叫了他幾句都沒反應,腦子一轉,想起這次出發前我自己好像在百般無聊的狀況下自備了牛
奶巧克力。一般來說倒斗或登山會習慣性帶高純度的巧克力,一來是補充熱量迅速、二來是咖啡因能提振精神,但這種巧克力對於刺激大腦分泌嗎啡類的激素就沒什麼用……因為不怎麼好吃。
我在包裡翻了一下,終是給我摸出條瑞士三角巧克力,我剝了一半扔給他。
『該緩和一下。』
我不喜歡和焦慮的人行走在危險之中,因為焦慮是會感染。他接過巧克力,愣了愣,才慢條斯理地啃起來,沒多久,他兀自靠在牆邊淺眠,大概睡眠也是一種會感染的氛圍,我也莫名地有股倦意,忍不住閉上眼歇息……但我沒有睡,只是利用片刻的安寧來重新整理腦中的資訊。
現在路線偏差了,我盡可能修正了腦海裡的大方向與剩下資源的分配,當然比較重要的,就是能不能順點東西出去這點,以及回程會不會碰上甯的隊伍之類……
『瞎子。』
我沉思之際,肩膀給人拍了一下。心想是他覺得休息夠了準備出發,我身子才稍挪,肩上的力道突然加大。我反射性睜眼揮手要反擊,只看見張起靈一雙淡定的眸子看著我,然後一片刺目的光,扎得我整個後腦發疼。
『小張!』我吼道,相同技倆重複使用,而我也愚蠢至極二次中招。
這小傢伙幾乎是把手電筒貼在我的風鏡前打開的……也不知算不算長進?
我不能理解他現在的行為,右手立刻做出反應,朝我視力最後留存的定位點||他左手的手電筒拍去,他彷彿是預料了我所有的動作,搭在我左肩上的手猛地將我往地上扯,猝不及防,胸腔整個撞到地面惹了幾聲悶咳,儘管我現在無法判斷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其實也沒有必要去探究)、儘管眼珠子的刺痛已經佔據了大腦四成以上的思考能力,出於本能反應,我必須反擊。
因為他對我出手的力道向來不收斂,我想這樣的力道對於其他人來說已經是帶著濃烈殺意的……雖我現在無法判斷他究竟是不是想殺我?
我立刻伸出右手想扯住他的肩,但距離我最後一眼記住他的肩膀位置已經隔了至少0.5秒,我撲了空,反而雙手都被他擒住按在身後。我的視線目前仍是一片銀光白花交錯,我決定先沉默,因為我突然想起來早些時候我好像也是這樣對他,差別在於他留了我的意識清醒。
他整個人跨坐到我身上,髖骨被他用膝蓋緊緊固定著,無法有其他動作。我猜應該是紗布吧!背包裡可能出現的長條布狀物就只有它了,他用紗布將我的手反綁起來,接著我感覺我臉上一輕,風鏡被他給摘下,然後是層層紗布的綑綁,他又怕是不牢固的,又把風鏡重新給我戴上。
噢,我可以確定他不是要殺我,不會殺一個人還要這麼囉嗦!
他在這一連串的動作中很安靜,我想我們應該非常具有戲劇喜感。天底下哪個綁人的跟被綁的可以維持這麼寧靜的氛圍呢?我失去了視覺,等著後腦的刺痛稍褪,便把注意力集中到聽覺跟觸覺的接收。他的呼吸很平穩,我想現在的這個舉動應在他的腦海裡推演過許多次,包含我可能的反擊的動作以及他實際行動的地點。雖然很微小,不過我感覺出他的動作有小幅度的顫抖,我猜是從他看見那個記號後的餘韻延續。對於當下這個被執行的舉動,我斟酌過,只要他一起身我就有反擊的機會,但我自己深呼吸幾口調整了情緒,決定緩道:
『小張,我現在還能只用語言問你原因,不要為難我。』
我後來仔細琢磨,對於張起靈這個人的寬容度,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在往後的觀察與追想裡,我對於他似乎也擁有相等的被容忍度。
姑且猜之,是因為我們太相近的原故。
『我若叫你閉著眼,你會聽嗎?』他的聲音很淡然,輕巧地自我身上起來。起身時,拉了我一把讓我站起。
我笑說:『哎,何不試著說服我看看?』
他好像哼了聲,然後我聽見金屬撞擊岩壁的聲音,估計是他在重新刻上暗號。接著我感覺手上一沉,他讓我提著自己的裝備。斗裡的空氣是寧靜的,我站在原地卻能感覺到周圍氣息的流動,來來回回,其中比較刺耳是一道金屬薄片在空氣中的微顫,混著明器特有陳舊香氣……呵!他抽刀了嗎?
『想出去的話,相信我。』
右手上手臂傳來陣不小的力道,我可能有點像要被處刑的犯人拉著上刑台,他的腳步很快,沒有遲疑的感覺,我也不像是給他抓來蹚雷的,反倒像是他的大型裝備之一,現在是他一個人的下斗時光。我猜這條墓道在他的記憶裡應該有了一個清楚的架構,關於有沒有機關之類的。
我忍不住挑眉,嘴角大概已經流露出愉快的模樣了吧!我喜歡他或者甯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們在某個程度來說是商量空間非常狹隘的人。這樣的人很有趣,如果又像他們一樣聰明,那就再好不過了。
然我想著,他卻突然鬆開手。
四周一片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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