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身下掙扎的力道頓時減輕，就著我擱在一邊的風燈（隨手取得，也忘了該還去給誰），他本來殺意萌生的眼眸，也靜靜褪成一汪波瀾不興的湖水。我有點驚奇也有點遺憾，原來他也會有這麼可怕的神情，可惜我到今天才真正領教，不過他的回應讓我非常滿意，就工作層面。
『明白了？』
隔著防毒面具，他輕輕地哼了聲。我鬆開對他的壓制，也不用我拉，他一挺腰就坐了起來。我先指著地上的衣服要他換上，他愣了一下才進行動作。
比手畫腳大概太過麻煩，我要他等我一下，回去營區裡隨便抓個人的包過來，翻一翻，找出一小本便條記事簿跟原子筆。
『先混入隊伍，入陵後再行動。』我如此書寫，他看了眼，接過紙筆，草草落下︰『拿裝備，何處集合？』
『十五分鐘後，原地？』
他點了頭，輕手輕腳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而我也閒不得，因為甯是個多疑且聰明的女人，最重要的是我喜歡她，我一點也不想這麼早與她產生決裂。依照皇陵的驚險程度，甯的隊伍是無法全身而退，但我相信甯如同相信我自己一般，屬於出的去的一群。是以我跟小傢伙的合作計畫，還是得壓在我跟甯最初的商量之下潛行。
我走回營區去，搖了搖睡在外圍的人，這裡並不是一個密閉的空間，迷藥的藥效有限，它能使人昏睡，但有大一點的動靜還是會清醒過來，而我厭惡於這樣的「有可能」，索性把他給叫醒。說醒，其實也只清醒了一秒。約莫在他張眼的瞬間，我按下電擊棒的開關，他很快地又昏過去了。這下子力道不夠大是絕對叫不醒。
我把這個人拖到營區的更外圍，開始剝去他全身上下的裝備，甯公司給我們所有人的製服是相同的，包含腰帶、登山鉤、水壺……等等，但最重要的還是背包跟照明設備。（有點諷刺，少了一個人不會有人起疑，但少了一份裝備必有人嚷嚷。）
看了看錶，十二分鐘過去，剩下的時間不多不少，正可讓我悠悠哉哉帶著這些裝備跟這個人去和小傢伙會合。
小傢伙非常準時，我到的時候他已經穿上了登山外套站在風燈邊等我。他身後就背著那把烏金古刀，一雙淡定的眸子在黑夜裡特別冷靜而顯眼。我笑著對他揮手，他看著我，沈默依然。
『都換上。』我在便條紙上如此寫著，他點了頭，開始交換兩個背包裡的東西。
觀察他的動作其實挺有樂趣，如果他願意當個殺人犯，應該可以達成推理小說中那種冷血並聰明且讓人無所捉摸的兇手。他看著我腳邊的那個人，神情是如此地冷靜，動作迅速且不帶有任何猶豫地交換好所有裝備後，拿了隨身醫療用品裡的繃帶，把那個人的手腳捆紮實。非常輕鬆地把人拖到更外圍的一個石縫裡。
不曉得該說他其實本性善良還是心狠手辣？最後連嘴也不忘用個包裝完整的壓縮餅乾塞著，他把經過整理後的自己的包擺在那人腳邊，沒有去動那個人腰間的槍（雖說裡面的子彈已經給我拿光了），在離那個人十步之遙的地方擺了把傘兵刀。他像完成了凶殺現場的佈置一樣，很輕很輕地吐了口氣，其實他帶著面具我該是看不清楚的，但從他肩膀微弱的起伏應如是。
整個過程，我靜靜地站在他旁邊，當下是非常想笑出聲的，但權衡過後，我不想哪天落得跟這個人一樣的下場，還是維持了一貫的淺笑在唇畔，不太過放肆。
『這樣可以了吧？』
我不曉得他從哪個面向評估出拿下防毒面具開口說話的結果，可見他沒事還好端端立著，我也摘下自己的防毒面具，笑說︰『當然可以，標準典範。』我對他比了大拇指但他不領情。
『地圖。』
他沒有理會我，直接切入他未完成的目標。我知道這樣子的感覺，對我來說就是要開棺前給人阻撓了一樣不愉快，只是目前不愉快的是他，我並不希望立場對調，聳肩，我說︰『小張，先休息。還有那女人的一關要過，配合一下你的好伙伴吧﹗嗯？』我自顧自提著風燈就往回走，不用回頭，我知道他有跟上。
如果我沒有記錯，我旁邊該有個空著的充氣睡袋，然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我是拉了本來睡我旁邊的人出去，還是拉了一個睡袋回來……對於零碎的事情，我向來記不住。
總之，我加入熟睡了行列，睡去前我確實聽見旁邊有人進出睡袋的聲響，至於是不是他我沒在意。 不曉得睡了多久，開始有陣陣的喧鬧聲，在沒有晝夜的輪替之下，無從推論現下究竟是白天或晚上，但依照甯的習慣，她讓大家睡覺休息時間不會超過十小時。看錶，不多不少剛好八小時。我支起身子，鑽出睡袋，四周的人開始陸續起身活動，而小傢伙不知何時已經收拾妥當（還是他一直維持如此），靠在一旁的岩石邊打盹。
我走到他的身邊，還沒碰到他他已經清醒。應該是有點疲累，他的眼裡閃過些許恍惚，但很快就恢復，我把水壺遞給他，說︰『出發了。』
甯的指令很快傳了下來，我猜是昨天的事情她察覺出了什麼貓膩，不然她不會在行前刻意繞過來跟我叮嚀了接下來的行程。但是她沒有發現小傢伙的存在，跟我簡單說完之後，便離開去跟其他人談話。
『吳三爺跟四老爺子一道走嗎？』
『沒有。』
也許事情正如我所先前想的那樣，張起靈這小傢伙跟著陳皮阿四一起走的目的，如我跟著甯的隊伍相同，都是搭順風車。而吳三省應該是入斗了，只是不跟陳皮阿四走一塊，因為他的回答中沒有遲疑與不解，這表示了吳三省確實參與了這趟行程，但沒有與他們一起行動。那麼，僅就這些推測還有甯資料控管的方式，她手下的隊伍裡，可能有其它她在提防的人……比方說吳三省底下的人（也許我正是被她這麼歸類的一方）。
但對我來說，這個階段需要獲取的資訊如此便夠。我的目的很簡單，純粹為了順點東西出去，至於其他，大略等我辦完正事後再行討論。
我們跟著甯的隊伍前進，很快地整個皇陵的建築群清晰起來。這宮宇的建築近看，跟明朝宮殿風格相近，其規模之龐大讓我確定這趟不會白來。面對這樣一座皇陵，甯前進的方向沒有絲毫的猶豫，我們來到一座巨大的石製牌坊前，在此牌坊之後的兩邊，每隔五米就有白色的石人、石馬，這些石雕的衣著配飾風格就與漢民族有相當大的差異，襯著整座黑色的宮殿，顯得更加詭異。
走過牌坊之後，小傢伙的神色開始有了些微的變化，其實不只他，整個隊伍的氛圍都有點改變，隱約的耳語好似由前頭開始傳來了諸如「神道」、「天門」以及「地宮」之類的詞語。我想了下，打量四周環境，我們現下應該是走在神道之上，一路過來經過了四道石門，前面還有兩道，這該是表達了六道輪迴的概念，再過去便正式進入陵宮之中。
『嗯？』
我猛一抬眼，在下一個石門的上方，飛快地略過一個黑色的影子，第一時間我有點懷疑是否我眼花，不然隊伍這麼多人不會沒有騷動？但小傢伙的目光似乎落在跟我相同的地方。
我說︰『看見了？』
『嗯。』
他輕哼了聲，但看他默默解下刀子的動作，我想大概有得玩了。我指了我身上的步槍，他搖頭說︰『會引來更多。』
不只看見，他還清楚著。
這個時候前面似乎傳來了一些騷動，時間點巧合到令我滿意。石門上頭幾個黑影竄動，我不假思索地扣下扳機，整個火山口迴盪著槍聲跟一陣莫名的野獸鳴叫。
『戒備﹗跟著隊伍走。』 甯的聲音是槍響後的第一句人聲，而我的槍聲是個起點與導火線，關於黑暗空間中人群集體的恐慌。我看見隊伍裡人大多數握緊了槍，上頭的有無數黑影開始盤繞著。
小傢伙他的淡定的眼神裡攀附了些許的疑惑，不明白地看著我。
我笑道︰『這樣才可以出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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