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黑瓶】麒麟與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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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一時興起,大概就像我打了的士把小傢伙送到吳三省的鋪子去後,我突然想去西湖邊上轉轉,說聲︰『那再見了。』就離開一樣。

沒有特別的原因,如閱讀懸疑小說到了一個自己滿意的段落後,自動當成結束。對於他尋找的優雅的目標或者對於他這個謎,我已經替他畫上一個對我成立的句點,因為只要知道這些是鋪陳與成就他的過往,那我便能自由推論他的未來,反正八九不離十,人類一直追求不外是自己失去的與未得的。

而與他的合作,像簽訂種互不侵犯的條約,中國很大、斗很多……但目前剩下的大斗、油斗不過那幾個,憑他的眼力或說陳皮阿四那裡的風格,碰上的機率並非是零,不得罪還是好。

再說我手上也有幾件東西要趕帶去國外處理,是時該離開。不諱言,我是老一輩倒斗人、學人、愛國分子所痛恨的文物販子之一,這種心情很難說,最大的起因可能是年少在大英博物館裡看見圓明園的文物時,一種他鄉遇故的感覺刺激了我。

落單的流浪是寂寞的,但全面性的不歸卻是相憐的。

是以我正隔著玻璃櫥窗,凝視著應該在黃沙怒濤中的敦煌菩薩石雕。只剩一顆頭的石菩薩,低垂著雙目,我可以想見當年祂高高在上時,是如何從他這雙眼裡流瀉出對人間的垂憐?只今清冷的木台、鐵架,恆定的溫度與濕度……敢情這低垂的目光是在尋找千里之外的軀體?

『哎,我有機會會讓你們重聚的。』看是把身體帶來或是把頭標回去吧……

『Maybe we can have coffee together? Mr. Black. 』

我看得出神,肩上突然傳來輕輕的拍打,眼角餘光看去,落在我肩上的手是一雙白皙而細嫩的手,最先引我注意的是手上一串當十銅錢手鍊,那在我們土夫子的眼中所代表的,是一種身分證明,其主人若非浸淫於骨董玩物之中,必也是同行。再來勾起我注意的才是手鍊的主人,一個標緻可人的妞。

『Of course.』我微微笑起,與美麗的人分享任何時光,都是美麗的。她開心一笑,又甜又媚,像毒藥似的,感覺上也是個我不討厭的顯體,我們在館內走著,簡單的英文對話、客套,直踏出展示場的一刻,她對我一笑,熟悉的中文自她嘴裡流出︰『黑先生,假期結束後還有其他工作安排嗎?』

『美麗的小姐,我其實是無業遊民呢﹗』

『黑先生,叫我甯就好。』她勾了自己臉頰側的頭髮塞入耳後,她是個很懂得利用自己優勢的漂亮女人。甯的個子不很高,就是踏了高跟鞋還是矮我快一個頭,這樣的身高差使我能清晰地看見她漂亮的脖子線條,相信這是她慣用的迷藥,應該不少男人會為了這樣一個小動作和她甜甜的一笑就失了理智。不過我這個人向來敬業,她看來是個滿身毒刺的花朵,這樣的花朵還是任其在高崖上綻放、凋謝才最能彰顯她的美。



與人並行時,特別是女性。我習慣性走在人的左側,這樣可以準確掌握方向的行徑,她大概也清楚左側位置的掌控權,不動聲色地繞了過來,說︰『我間接是你的客人呢﹗』她從懷裡拿出一個透明小盒子,裡邊停著一只象牙刻的核舟,雕功精巧,一艘畫舫上十二個人,個個栩栩如生,神色不同……好像是我去年在哪個宋墓裡順出來的小玩意,當時出手還有點捨不得。

『美麗的甯小姐,這可愛的東西是需要呼吸,你這樣鎖著它,它會死。』我笑說著,隨著她的腳步踏入在故宮裡也有的連鎖咖啡廳,這裡的咖啡並不特別美味,但用以購買與美人的美麗時光,很是值得。

『黑先生你真風趣,回國後有其他安排嗎?』她清楚我的事情,沒等我回話就直接從包裡拿出幾本資料夾遞給我,有不容拒絕的氣魄。我隨手翻開幾本,是密密麻麻的地形資料、地宮推測、潮夕推算以及零碎的墓道壁畫。果然是洋派的作風,喜歡是是周全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常下地的人都知道,斗裡沒什麼是意料之中的。

『我真希望能與美麗的甯合作,可惜我對海墓沒有興趣。』我舉起右手在她眼前用拇指擦過和食指和中指,笑說︰『利薄。』

『這個西沙沉船墓,裘德考先生非常重視。只要黑先生願意幫忙,我們會支付任何你希望的數字。』她說得很有誠意,一邊口述補充計畫書上的行程目的,一邊從包裡拿出一張空白支票。我不立刻回答她,只把資料又翻了一次,突然腦中打了個激靈,怎麼這份資料的地點,跟我調查小傢伙時意外斬獲的西沙考察隊有所重疊?又想起吳三省似乎也在往這個路子查……前人的飯碗,在我沒有極端高度興致與利潤的時候,向來是不碰為妙。

我笑著把資料推回她的眼前,可也不急把話說死︰『我還想多休息一下子,如果你們願意緩緩說不定我會考慮。』

她漂亮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不過那僅是轉瞬間的事情,她從懷裡拿出一張名片,又在上頭補寫了串號碼,說︰『實不相瞞,我們現下很需要有經驗的手藝人,但我目前接洽到的只有黑先生你,如果黑先生回心轉意,請務必聯絡我們。』
我與這美麗的毒藥分手後沒幾天便轉回中國,原因無他,這異地的陽光結束後以綿綿了兩日的陰雨,我喜歡美國的陽光,但除了陽光之外的一切氣候表象,還是在故土上比較有味,比方雨、比方雪。


單幹的土夫子大多時候都有副業或其他沈迷事物的,用以消磨在下斗和下斗之間的閒暇時光,或是搞個堂口、或是經營個鋪子,不過這對我來說負擔太沉重,無法在厭膩的時候就立刻拋棄,且說這其中的趣味,其實在友人間轉上個幾圈便能感受。後來我才發現,我用以填補這時光缺口外兼賺外快的活動,在他人眼中是帶著強烈違和感與不思議的。在家裡,我有間極為空曠的房間,除了幾台噴槍機器、顏料、塑膠之外,就是大大小小的石膏模型與人皮面具。  這房間的窗子向南,陽光不曾照入但通風良好,是以我能摘下我的眼鏡,一面放著音樂悠悠哉哉地琢磨著不同人的皮相模樣。



孩子,我們留下了假象的青春……


我還記得那傳教士是用一種很悲涼的口吻跟我說著這話,那時候的北京好像正下著雪,塑膠乾得忒快。現下重想那話,還挺有滋味的,只可惜我太早聽見了。忽然一陣吟游詩人對於大教堂時代的感嘆打斷我難得興起的追憶情緒,我看了擺在桌上的手機一眼,一串有點陌生又好像不是沒看過的號碼浮在上頭,可能是曾經使用過但沒輸入的號碼吧﹗

我脫下手套,接起,道︰『你好?』

電話另一端沈默一下,好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沒磨蹭太多,便說︰『瞎子,你在家?』

『哎?對……』知道我電話與行蹤的,不乏是開口地一句就問候別人祖宗的粗人,而愛兜圈子繞話的也不在少數……但印象中,我一時找不到誰的聲音能完整貼合這種單刀直入。我還沒回過神,電話另一頭已直接說︰『我去找你,等我。』

『啊?』

通話結束,我還是沒想起來究竟是誰,不過我也沒打算回撥,只套了手套再次拿起噴槍去刻畫一張不存於世界的臉。直到兩個小時後門鈴響起,我存著疑惑打開門,對上一雙淡定的眸子,我才自紛亂的記憶中找到相對應的稱號。

『小傢……張,咋會來?』我側開身子讓他進屋,這才發現他不只把墓道當他家走,可能連別人家都當墓道走了。我引他到客廳坐下,發現他淡定的目光帶著一絲疑惑地盯著我,我這才想起我身上還套著工作的圍裙,趕緊脫下後笑道︰『別介意。』

『這樣看得到?』原來是指眼鏡。

我無奈地聳肩,轉身去倒了杯水給他,說︰『這裡不會有戰術手電筒。』
他該是不需要客套的人,是說他也不等我開口,直接道︰『能幫我跟裘德考的團隊聯絡嗎?』

我輕輕勾了一個笑,沒有想倒他的消息很靈通,但一琢磨隨即想到,他失去記憶,其中的環節好似就是西沙考察隊,裘德考這次要去的是西沙的沉船墓,對他來說可能想故地重遊,想找自己的記憶之類……如果他的偏執在此,那不擇手段地使消息靈通倒也不奇怪。只是我也有幾分疑惑,他對於我調查他的事情沒有意見,那麼就公平起見,他可能也調查了我?這些都是後話,不會減損我和他的相處樂趣。

『憑什麼?』我挑釁一問。

他卻像是早有準備地,從隨身的提包裡拿出濃濃一本的資料夾,邊上都貼了大大小小的標籤,他說︰『自己挑。又另外拿出一個小木盒,推到我眼前,淡淡丟了一句︰『刀子的謝禮。』

我瞅了眼,盒子裡是一只青銅酒杯,這玩意若在拍賣會上可是精采萬分,不過看他這般乾脆而俐落,我想他平時出手明器時,應該頗受好評……不少人就愛這分直接了當。

『真貼心。』我笑了聲,翻開資料夾,裡面都是明器、古玩的照片和來源,依照年代和類別有整齊的畫分。

我敢說,他可能是倒斗、骨董這圈子裡除了拍賣會,第一個自銷戶還做商品型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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