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必須再次重申,他的眼睛很好看,不是特別地璀璨或有光芒也不會說話,但就是一汪靜謐的湖水,波瀾不興。非關男女,就單是一種美的存在,只要看著就會讓人心情愉快。
我問他,他究竟要找什麼?他看著我,沒有回應,只說先整理一下,等一下要走的路還長著。我笑了聲,站起身子拍去身上的塵埃,將他的背包還給他後,我們兩個開始重新認識這個斗。
『這裡還有一間武器室,在主墓室的旁邊。』
我們循原路走回主墓室,裡面的機關已經停止,而本來繪著朱厭的那一面牆,不知何時完全消失,取而代之是他口中所說的武器室。看來這個耳室是要先觸發主墓室的機關與墓道上的機關後,才會出現……雖然不具有任何意義,但我可以理解當時設計的目的在於冷冽的嘲笑吧﹗
我們進了這間武器室,這裡的東西保存得很好,兵器骨董其實很有它的價值,也有部分的實用性,隨便摸上幾樣,也夠交代陳皮阿四了。他在裡面一樣一樣挑著,感覺不像是要倒斗,而是很認真地在挑哪個順手。他的舉動讓我覺得有趣,像是倒斗的另一個目的是給自己找裝備一樣。
『哎,小傢伙槍用不慣?』
『屍水很麻煩。』
我差點笑了出來,他的顧慮很直接,我能理解他的苦惱,另一層面來說,單幹的時候,槍不是那麼容易說要就要的,也有品質上的顧慮,是以我除了槍枝外,也會帶上幾把小刀。
我已經結束了,看著他仍站在兵器堆前沈默,我問︰『沒合意的?』
『嗯。』
『你是不是該告訴你的合作對象,你怎麼知道有這個地方?』
『地宮對稱架構問題。』
他的回答非常簡短合理,當初退役軍人拿出的地宮架構推測圖時,確實就對稱來說是少了一個墓室的,但這並不能完整表達出他如何知道這間耳室的開啟方法。我站起身子,在這耳室裡兜了圈,最後在門邊的一個小角落給我發現了一串無法發音的英文記號,我蹲下來仔細琢磨,這個記號的痕跡時間至少要以年來做計算單位。
『二進宮不太好哇﹗』我笑了幾聲,轉過身來對著他又問︰『上一回是來參觀嗎?空手而歸?』
『應該……』
他的語氣很簡單,應該、好像、理論上……其實都只是不想回答問題的遮掩。但我仔細回想,他的動作在乍看俐落之下,都是帶著臆測性質的,只是他思考與判斷的時間非常短暫,或者說身體的反應快於他的思考,如果我的觀察沒錯,他應該也沒有發現自己的行為的微妙特色。
該如何形容比較妥當呢?像是失憶的人還記得怎麼用筷子、怎麼洗澡、怎麼說話一樣,他舉動的俐落度感覺是內化到身體與理性的底層,成為一種先天性的本能。
那從這個發現來說,我是否也可以推定他在尋找的事物如同本能一樣,他覺得要如此去找不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執著什麼?若是如此,那我確實虧大了,但瞧他身手俐落,不論他究竟要找什麼,至少倒斗的過程裡我會有更多時間留給我的閒暇,想來不是件壞事。
我悠悠哉哉地找了個地方坐下,看他還忙著,便從口袋裡掏出菸兀自抽起……我想我們是非常囂張的竊賊,如果這個斗有監視器還能轉播給墓主看的話,我想他會非常火大,處理模式可能不是從黃泉領一批陰兵衝過來就能解決的事情,可如果他真有監視器,我想我會對著鏡頭微微一笑說聲︰『謝謝招待。』
但什麼都沒有的實際上,我只是坐在那兒抽菸罷了。
張起靈最後拿起一柄劍,端詳了好些,我瞅了眼,正要說『那是個好東西』時,他卻一把將劍身跟劍柄給拆了,然後從劍柄裡抽出一個黃澄澄的東西。
我被這個勾了興致,走上前去,是一份黃金帛書。說黃金帛書,不過是絲帛的纖維裡參入了黃金絲線。我看著他,問︰『記了什麼?』
『冥公殤王地書……』
『精緻的抄本?』
我摸了那帛書一把,順便湊上去看了幾眼,我不專精於古代文字的部份,只能理解出文字應屬戰國時期,但那帛書本身的精緻度應該是近代製品。我看不懂內容,他說是魯殤王的記載。魯殤王的傳說我聽過一些,是個有鬼璽的人……其實前湊後湊不過我該多叫聲前輩罷了。他看我似乎理解魯殤王的傳說,便沒多說什麼。但我看他拿了這樣東西,其他看也不看,可能就聊表心意隨便抽個幾樣跟陳皮阿四交差,我說︰『嘖,你要找鬼璽啊?』
在他回答之前,我的心理是有失落感的。魯殤王的傳說在某一圈子裡的土夫子間非常盛行,在這樣傳說中最高最有誘惑力的指標,就是魯殤王的鬼璽。傳說那是拿來召喚陰兵的……雖然我不知道現代人召喚陰兵要做咋,但要看陰兵跟坦克對掐,那畫面挺有趣不是?
『魯殤王除了鬼璽還有另一樣東西。』
他的話語讓我挑眉而笑,這又是另一個有趣的傳說了。在《太平廣記》裡︿器玩篇﹀一則提到:『火齊鏡高三尺,暗中視物如晝,向鏡則影應聲。周人見之如神。』在其原出處《拾遺記》裡,記載更為詳細,大略來說,是周靈王時期有個叫韓房的人,自渠胥國來,獻給了周靈王這個寶物,雖然文獻中沒有詳細記錄這面鏡子的功用,但不外乎是可以照之可以明肺腑,比較特別的,在後世的小說中,這面火齊鏡還有一樣神奇的功能,置於水中使鏡活,便能照見人的過去與未來。這個寶物大約在靈王末年的時候遺失……我也不能確定是靈王時期,因為相同的物件,在《七修類稿》裡面是說出現於周穆王時期,前後誤差二十三世四百多年,一在西周、一在東周。
可就盜墓這個圈子裡的傳說,魯殤王這一輩子在陰兵借道的過程中,就借到了這麼火齊鏡,魯殤王是東周的人,他倒的該是西周的斗,所以鏡子的出現時間可能以《七修類稿》為準。但我覺得這玩意,以現代的角度來說應該是古時候的詐欺,姑且不論這個,火齊是雲母的舊稱,這該是一面石鏡,就價值性來說,非常可觀……雖然他的目的該不是價值問題,我說:『此一天上謫仙,不邀財貨,但慕前塵?要個火齊鏡做咋?』
我衝著他笑,本來想他應該是用他淡定的雙眼結束我的胡謅。而有點意外,他聳了肩,表情依然平淡,但不曉得為什麼有那麼些倦怠。接著,他像完成一個階段性的任務般,收了自己的東西,走出墓室。
我們依著原路要走出去,在不確定吳三省那批人究竟出斗了沒,他不想去觸動機關發生改變。也許是少去提防他這件事情,或者說這個斗的難度在不刻意為難之下,只是幼稚園等級,我們很快地且順利地出斗,過程中若說比較麻煩的,就是再跳一次那個將近兩米的陷阱。
『出山要三天左右,裝備夠嗎?』
我們主要的裝備在退役軍人身上,這次在原來的計畫中不含有臨時脫隊的動議。其他的東西則在山下的招待所可以得到補給,我沒有做上這多一層的準備。
『一天半。』
他丟了這句話給我,我這才想到現下只剩我們兩個,依他的程度或者我自己的速度,兩天確實綽綽有餘,三天的估計是含上了進山時的人數與不確定路線的小心翼翼。
他真的是個很容易使人嘴角上揚的人,不論他的聰穎或者我剛發現的,他的傲。
出斗的時刻已經是滿天星斗,這樣天色的轉變對於我的雙眼來說是舒服的。但對於心理卻不是那樣愉快,比起昏黃、不明、黑暗……我還是喜歡艷陽高照,縱使那往往扎得我睜不開眼。
我們也許是幸運或者說是他早有算計,從盜洞裡出來走不到半小時,他就找到個破敗的小棚子,是山裡採藥人會搭建的臨時休息地,對兩個沒帶帳篷的人來說,那棚子是很高級的休息場所。我們卸了些簡裝,起了小火堆用來烤乾身上給汗水和夜氣潮溽的衣服,也算阻擋野獸。烤了些乾糧吃下,我對他說︰『我守上半夜。』
他也是累了,多咬了幾口巧克力補充熱量後,就蹭到裡邊,以背包為枕,拿著防水布披著算是要擋露水,倒頭就睡。他睡得很熟,可我記著前幾天入山時,即便是兩個人守,他卻睡得卻極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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